《螺丝小姐要出嫁》高清在线观看 - 剧集 - 剧狗狗
cac55 2025-11-03 19:25 3 浏览
月亮被乌云裁成一弯瘦削的剪影,挂在村庄墨蓝色的天幕上。
风吹过甘蔗林,叶片摩擦,发出海浪般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我蹲在这片属于我公公陈伯的甘蔗林里,手里攥着一把砍柴刀。刀刃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一点冷冷的白。
我的心跳得像被追赶的野兔,每一次撞击胸腔,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恐慌。
我是林愫,村里人背后议论的那个“新寡妇”。
我的丈夫陈江,三个月前,在一场毫无征兆的拖拉机事故里走了。
留下我和我们五岁的儿子,念念。
念念病了,连着烧了三天,小脸蜡黄,什么都吃不下,只含混地念叨着,想吃甜的,想喝甘蔗水。
村里的甘蔗,数我公公陈伯种的最好。那片地,水土好,日头足,长出来的甘蔗节长、皮薄、汁水丰盈得像要溢出来。
陈江在世时,每年秋天都会砍上一大捆,一节一节削干净了皮,看着我和念念比赛似的啃,汁水流得满手满下巴都是。
他会笑着,用粗糙的指腹给我们擦。
可现在,这片甘蔗林,于我而言,是一道禁地。
陈江的头七刚过,陈伯就把我和念念赶出了那个我们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家。
他没说一句重话,只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说:“陈江没了,这家就散了。你带着孩子,回城里去吧。”
我没走。
陈江是独子,我走了,他坟前的香火谁来续?念念是陈家唯一的根,我不能让他真的没了根。
我在村尾租了间废弃的老屋,勉强安顿下来。
陈伯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此见了我,便绕道走。他家那扇漆成红色的木门,再也没为我开过。
他恨我。
他觉得是我这个城里来的媳妇,克死了他的儿子。
所以,我不能去求他。
求,是示弱,是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在陈伯那里,示弱,就等于承认我有罪。
我林愫,没罪。
手里的砍柴刀有些沉。我深吸一口混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冷气,站起身,选了一根看起来最壮实的紫皮甘蔗。
刀刃举起,月光在上面一闪。
“站住。”
一个苍老、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响起。
我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冻住了。
我没有回头。
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只有手里的刀,因为控制不住的颤抖,嗡嗡作响。
脚步声,踩在干枯的蔗叶上,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一束刺眼的手电光,打在我脸上。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光晕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高大、佝偻的黑色剪影。
是陈伯。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我缓缓放下刀,转过身,直视着那束光。
“偷甘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光柱晃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你胆子不小。”他说。
“念念病了,想喝甘蔗水。”我解释,但语气里没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这更像是一场法庭上的事实陈述。
他沉默了。
风声,虫鸣,还有我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半晌,他关掉了手电。
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看清他的脸。比三个月前更老了,皱纹像刀刻一样,深深刻进皮肤里,两鬓的白发在夜色里尤其刺眼。
“跟我来。”
他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我愣在原地,握着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没骂我,没打我,甚至没有夺下我手里的“凶器”。这比任何一种暴怒都让我感到不安。
我跟了上去,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他家的院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
堂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泡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和油烟,光线都显得黏稠。
他指了指那张陈江亲手打的八仙桌旁的长凳。
“坐。”
我坐下,将砍柴刀放在脚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他没看我,转身进了灶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
一碗卧着荷包蛋的清汤面。
我怔住了。
陈江在世时,每次我从城里娘家回来,无论多晚,灶上总会温着这样一碗面。
那是婆婆还在时留下的习惯,后来,是陈江接了过来。
现在,是陈伯。
“吃吧。”他把碗推到我面前,声音依旧干硬。
我看着碗里那轮圆满的、微微溏心的荷包蛋,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
这三个月,我像一棵被强行移植的树,拼命把根扎进坚硬的现实里,不敢有丝毫软弱。
我以为自己已经炼成了铜墙铁壁。
可这碗面,像一把滚烫的钥匙,轻易就拧开了我所有情绪的阀门。
我没动筷子。
我抬起头,看着他:“爸。”
这是陈江走后,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你想要甘蔗,很简单。”他避开我的视线,看着墙上陈江那张黑白的照片。
照片里的陈江,穿着我给他买的格子衬衫,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我有一个条件。”
我的心提了起来。
我知道,这碗面不是免费的。
在我们的关系里,任何一点温情,都需要等价交换。
“你说。”我攥紧了膝盖上的裤料,指甲掐进了肉里。
“你看到院子角落里那堆东西了吗?”他抬了抬下巴。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院子角落的屋檐下,堆着一堆用油布盖着的机器零件,还有几根长短不一的钢管。
“那是陈江没弄完的抽水泵。”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他跟我夸下海口,说要给村西头那几亩旱地装上电泵,让大家伙儿都省点力气。”
“图纸,笔记,都在他房里那个铁皮箱子里。他走之前,就差最后一道工序了。”
陈伯转回头,目光如炬,直直地钉在我脸上。
“我的条件就是,你把它装好。”
“只要那水泵能抽出水来,这片甘zhe林,你随便砍。不止甘蔗,这家里的米、面、油,只要你和念念还需要,就永远有你们一份。”
我彻底愣住了。
我以为他会提钱,或者让我签下什么断绝关系的文书,甚至是用更难堪的方式羞辱我。
我预设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充满了交易的冷酷和人性的恶意。
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我一个文科出身,连灯泡都换不明白的女人,去装一台构造复杂的抽水泵?
这不是刁难,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不会。
“你不会,可以学。”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
“陈江留下的笔记,画得比书上还清楚。你不是读过大学吗?总比我这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老头子强。”
他是在激我。
用一种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
他在逼我,去触碰陈江的死亡,去面对他未竟的遗愿。
那堆冰冷的钢铁零件,是陈江生命的最后在场证明。
去触碰它们,就等于一遍遍地提醒我,他是怎么没的。
我看着他。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悲恸,是固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期待?
他不是在刁难我。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给我一个“回家”的台阶。
一个需要我自己亲手搭建,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实的台阶。
“好。”
我听到自己说。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寂静的深潭。
“我装。”
陈伯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似乎松动了一下。
就像被冻了很久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旱烟袋,默默地装上烟丝,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起那颗荷包蛋。
蛋白滑嫩,蛋黄是完美的流心。
我咬了一口,温热的蛋液在口腔里爆开,带着一点点咸,一点点鲜。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无声地,一滴一滴,砸进面汤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我没有哭出声。
成年人的崩溃,向来是静音模式。
我只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混合着泪水和回忆的面条,全部吃了下去。
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我站起身,把碗筷拿到灶房洗干净,放回碗柜。
就像陈江还在时,我每次做的那样。
走出灶房,陈伯已经不在堂屋了。
桌上,放着一把钥匙。
一把带着铜锈的,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钥匙。
我知道,这是陈江那个铁皮箱子的钥匙。
我拿起钥匙,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路凉到心底。
“明天再开始吧。”陈伯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念念还等着你。”
我的脚步顿住了。
他提到了念念。
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孙子。
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谢谢爸。”我低声说。
没有回应。
回应我的是一声悠长的,压抑的叹息。
我走出院门,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红色的木门没有关,堂屋的灯光从里面流淌出来,在微凉的夜里,铺开一小片温暖的橘色。
我握紧手里的钥匙,快步向村尾我的小屋走去。
夜风吹在脸上,很冷。
但我的心里,却好像揣进了一块小小的,正在慢慢发热的炭火。
两天前。
那是一个阴雨天。
我刚从镇上的医院给念念拿了药回来,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APP的推送信息。
“您预订的账号有新的常用联系人添加提醒。”
我愣了一下。
这个账号,是我和陈江共用的。他经常要去县里送货,我便用我的身份信息帮他注册了账号,方便买票。
他走后,这个APP我再也没打开过。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在“常用联系人”列表里,除了我和念念,赫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安晓。”
后面还带着系统自动生成的身份信息核验通过的绿色小勾。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我点开历史订单。
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十几笔订单,乘车人都是陈江和这个“安晓”。
起始站,是我们镇上的火车站。
终点站,是邻省的一个小城市。
时间,大多是在周末。
我大脑一片空白。
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陈江,我的丈夫。
那个会因为我随口一句想吃城西的烤红薯,就开半个小时拖拉机去买的男人。
那个会在我生理期疼得满头大汗时,笨拙地给我熬红糖姜水,还把自己的大手搓热了给我捂肚子的男人。
那个在我因为迟迟怀不上孩子,被村里人指指点点时,把我护在身后,对所有人说“是我自己的问题,跟林愫没关系”的男人。
他的手机,我可以随时看。他的工资,一分不留地交给我。
我们之间,坦荡得像一块透明的玻璃。
我从没想过,这块玻璃上,会藏着这样一道我从未发现的裂痕。
安晓。
“小安”。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陈江的手机备忘录里,写着“下周给小安带她爱吃的石榴”。
我当时还笑着问他,小安是谁啊?比你老婆还重要?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我的头发,说:“一个客户的小孩,小丫头片子,嘴馋。”
我信了。
我毫无保留地,信了。
我像一个侦探,开始在陈江留下的遗物里,疯狂地寻找线索。
他的旧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充电器。
开机,需要密码。
我试了我的生日,不对。念念的生日,不对。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还是不对。
我的手开始发抖。
一个男人,如果连开机密码都不是关于他妻儿的,那问题就很大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闭上眼睛,回想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重要的数字。
我的脑海里,闪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那是在市图书馆,我去查资料,他去还书,我们拿错了彼此的书。
我输入了那个日期。
。
屏幕,亮了。
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原来,在他心里,我们故事的开端,比我们婚姻的契约,更值得铭记。
这本该是浪漫的。
但在此刻,却成了一种讽刺。
手机很干净,微信聊天记录删得很彻底,通话记录也只有一些熟人。
就像一个精心打扫过的犯罪现场。
越是干净,越是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在相册里,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文件夹。
点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一个年轻女孩的侧脸。
她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微风吹起她的长发,脸上带着明媚又干净的笑。
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像一株刚刚抽出花苞的向日葵,饱满,鲜活,充满了生命力。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火车站台,我见过她一次。
那天我去送陈江,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在说话。女孩背着双肩包,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陈江介绍说,是老乡,在外面读书,顺路一起走。
我当时还对她笑了笑。
原来,她就是安晓。
我把那张照片,和上“安晓”的身份信息照片做了对比。
是同一个人。
证据确凿。
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真空的环境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无法呼吸。
婚姻是什么?
于我而言,它是一份以爱为基础,以忠诚为条款的终身合同。
我是甲方,他是乙方。
我们共享权利,也共担义务。
而现在,我发现我的乙方,在合同之外,私下里,可能还签了另一份分包合同。
最可笑的是,作为甲方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而乙方,已经因故永久性退场,我连当庭对质,要求他解释“违约责任”的机会都没有。
我该怎么办?
去那个邻省的小城市,找到这个叫安晓的女孩,像一个泼妇一样质问她,撕扯她?
或者,把这件事告诉陈伯?让他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
我不能。
前者,是把自己的伤口撕开给外人看,除了收获同情或者嘲笑,毫无意义。我不善良,但我更不喜欢场面弄得太脏。
后者,是把一个已经破碎的家庭,再踩上一万只脚,让它碎得更彻底。陈伯已经失去了儿子,我不能再让他失去对儿子的全部念想。
克制,不是恩赐,是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我把那张照片删了。
把的账号退出了。
把陈江的手机,重新关机,放回了抽屉的最深处。
我决定,让这个秘密,随着陈江的死亡,一起埋进土里。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生活,已经够难了。
我没必要再给自己,给这个家,增添一重本可以被掩埋的难堪。
直到两天后,念念发烧,我走投无路,在那个深夜,踏进了陈伯的甘蔗林。
那个关于抽水泵的“条件”,像一个意外的岔路口,把我引向了另一条未知的轨道。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
给念念喂了药,熬了点白粥,看他沉沉睡去,我便拿着那把铜钥匙,去了陈伯家。
院门依旧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陈伯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没穿上衣,古铜色的脊背上全是精壮的肌肉,汗水顺着肌肉的纹理滑落,在晨光里闪着光。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劈柴的动作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箱子在他房里,床底下。”他闷声说。
“嗯。”
我应了一声,走进了那间我曾经住了六年的卧室。
房间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是我习惯的豆腐块。
桌上的搪瓷杯里,还插着一束早已干枯的狗尾巴草,那是念念从田埂上摘回来,非要插起来的。
时间,好像在这里静止了。
我俯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绿色的铁皮箱子。
箱子上了锁。
我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
锁,开了。
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或者秘密。
满满一箱子,全是各种图纸和笔记本。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是陈江遒劲有力的字迹。
《关于ZY-3型潜水泵的改装与调试笔记》。
里面画着密密麻麻的零件图,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各种参数和注意事项。
“轴承间隙必须控制在0.05mm以内,否则易产生高频振动。”
“叶轮的动平衡是关键,直接影响出水效率。”
“密封环材质建议更换为氟橡胶,更耐磨损。”
……
字迹工整,逻辑清晰,专业得像一本教科书。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在笔记的最后几页,不再是冰冷的技术参数。
字迹变得有些潦草,似乎是心绪不宁时写下的。
“爸的脾气还是那么倔。我说这泵装好了,以后浇地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他非说我瞎折腾,浪费钱。他就是嘴硬,我知道他比谁都盼着这泵能成。”
“今天又跟林愫吵架了。她想让念念去镇上读幼儿园,我觉得在村里也挺好。她总觉得我没追求,一辈子守着这几亩地。可她不知道,我不是没追求,我的追求,就是守着她和念念,守着这个家。”
“林愫总说我不懂她。其实我懂。她就像一株需要很多阳光和水的花,这个小村子,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些。有时候我觉得,是我把她困在了这里。我有点对不起她。”
“小安说,她毕业后想来我们这里当个支教老师。多好的姑娘,有理想,有闯劲。像年轻时的林愫。”
我的呼吸,停滞了。
小安。
又是这个名字。
它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被我刻意忽略,却在不经意间,又被狠狠地按了一下。
我继续往下看。
“昨天去县里送货,顺路看了小安。她气色不太好,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她说很羡慕我,有家,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笑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懂。”
“爸催我把泵赶紧弄好。我答应他了,这周末弄完最后一道工序就行。等泵出水了,我要告诉林愫,我不是只会种地的泥腿子,我也能干点‘技术活’。”
“下周,要去一趟邻省。小安的毕业典礼,她没亲人,一直把我当哥哥,希望我能去。我跟林愫说是去谈生意,撒谎的感觉,真不好受。回来就跟她坦白吧。就说,我只是资助了一个贫困生,像哥哥一样照顾她。林愫那么善良,她会理解的。”
……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
日期,是他出事的前一天。
我合上笔记本,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哥哥?资助?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一个善良、有责任感的男人,资助了一个孤苦无依的贫困生,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
多么伟大的,充满人道主义光辉的故事。
可为什么,要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善良”?
为什么,要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却对自己的妻子说,是去谈生意?
为什么,那个的账号上,会有那么多笔,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去往同一个陌生城市的出行记录?
如果一切都那么坦荡,为什么要把聊天记录删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要把她的照片,藏在加密的相册里?
我的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说:林愫,相信他。他爱你,爱这个家。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他怕你误会。
另一个小人说:林愫,别傻了。没有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好到这个地步。所有的“不懂”,都是“不想懂”的借口。所有的“误会”,都是因为事实本身就值得怀疑。
我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我从箱子里,把所有的图纸和笔记都抱了出来,堆在院子的石桌上。
然后,我走到那堆冰冷的零件前,掀开了油布。
各种型号的螺丝、轴承、阀门、管件,散乱地堆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这是陈江留给我的战场。
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谜题。
陈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劈完了柴,站在我身后。
“看得懂吗?”他问。
“看不懂。”我实话实说。
“看不懂就慢慢看。”他说,“陈江也是摸索了小半年,才摸出点门道。”
我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按照图纸上的分类,开始整理那些零件。
A型螺栓,B型垫片,C型卡簧……
我把它们一个个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和油污,分门别类地放好。
我的动作很慢,很机械。
我不是在整理零件。
我是在整理我的情绪。
我需要做点什么,一些具体、实在、需要全神贯注的事情,来阻止我的大脑继续胡思乱想。
把一个抽象的、无法求证的“情感背叛”问题,转化为一个具体的、有标准答案的“技术安装”问题。
这或许,是我唯一的自救方式。
陈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副白色的线手套,还有一瓶柴油和一块抹布。
他把东西放在我旁边。
“用这个擦,干净。”
说完,他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我看着那副手套,愣了很久。
然后,我戴上它,开始了我漫长而艰难的“解谜”过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的生活被简化成了三件事。
照顾念念。
研究图纸。
组装水泵。
我像一个备战高考的学生,把陈江的那些图纸和笔记,翻了无数遍。
每一个零件的名称,每一个步骤的要点,我都烂熟于心。
遇到看不懂的专业术语,我就用手机查。
白炽灯,离心泵,扬程,流量,功率……这些曾经于我而言如同天书的词汇,渐渐变得清晰。
我发现,陈江的笔记,不仅仅是技术记录。
在很多细节的旁边,他还画了一些可爱的小插图。
比如,在一个复杂的电路图旁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灯泡,写着:“这里接错了,老婆会生气的。”
在一个关于轴承润滑的要点旁边,他画了一碗面条,写着:“要像妈妈做的面一样顺滑。”
这些细节,像藏在石头缝里的小花,不经意间,就开满了我的眼眶。
他不是不爱我。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我。
可那份爱里,到底有没有杂质?
这个问题,我依然没有答案。
白天,陈伯下地干活。
我便在院子里,对着图纸,像玩一场巨大的、复杂的乐高游戏。
第一天,我把底座和泵体连接了起来。
第二天,我装上了叶轮和导叶。
第三天,我开始跟最复杂的电机部分死磕。
无数根颜色各异的电线,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我按照图纸,一根一根地接。接错了,拆掉,重来。
我的手上,被各种零件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沾满了黑色的机油。
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污垢。
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也从来没有,这么专注过。
陈伯每天回来,都会默默地看一眼我的进度。
他从不开口指导,也从不评价。
但他家的饭桌上,每天都会多一副碗筷。
他做的菜,很简单,就是一些家常的时令蔬菜,但总会有一道,是念念爱吃的。
清蒸南瓜,番茄炒蛋,肉末茄子。
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八仙桌,沉默地吃饭。
念念是唯一的活泛音符。
他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我碗里,也会奶声奶气地,夹一块给陈伯。
“爷爷吃。”
陈伯会愣一下,然后默默地,把那块肉吃掉。
眼眶,却是红的。
我知道,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努力地,把这个破碎的家,一点一点,粘合起来。
尽管,我们谁都没有说破。
转机发生在第七天。
我终于把所有的零件都组装完毕,只剩下最后一步——接通电源,试运行。
我反复检查了三遍电路,确认无误后,找到了电源的总闸。
我的手,放在电闸上,有些抖。
这一个星期的心血,成败,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合上了电闸。
预想中,水泵启动的轰鸣声,没有响起。
只有一阵细微的“滋滋”声,随即,一股焦糊味,从电机里飘了出来。
我心里一沉,赶紧拉下电闸。
失败了。
我蹲在水泵前,看着那个冒着青烟的电机,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一个星期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种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证明什么?
证明我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还是证明,我能靠自己的力量,赢得这个家的“居住权”?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我最想与之分享这一切的人,已经永远地,缺席了。
我就这样,在院子里,从黄昏,坐到了深夜。
陈伯没有催我吃饭。
他只是默默地,把饭菜温在锅里。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走出来,在我身边坐下。
“电机烧了。”他说,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嗯。”我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
“图纸上说,启动电容的规格,要根据本地的电压浮动,进行微调。”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我……我没注意这个。”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江之前也烧了一个。”陈伯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地说。
“他那天,也像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一句话不说。”
“我当时骂他,说他瞎折腾。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急。”
“后来,他去镇上,请教了修电器的老师傅,才搞明白。我们村的电压不稳,尤其到晚上,家家户-户都开灯,电压就低。启动电容的容量,得比标准值,再大一点点。”
我静静地听着。
这是陈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也是第一次,主动跟我提起,关于陈江,关于这个水泵的细节。
“爸,我……”我想说点什么,道歉,或者感谢。
“别急。”他打断我,“陈江说过,做事情,不能怕失败。失败一次,就离成功近了一步。”
“他说,这就像他和你的关系。”
我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说,你们俩,一个城里长大的,一个乡下土坷垃里刨食的,生活习惯,想法,都不一样。天天磕磕碰碰,就像在调试一台机器,总有不顺的时候。”
“但他觉得,只要有耐心,肯花时间,总能找到那个最合适的‘参数’。”
陈伯转过头,看着我,昏暗的月光下,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
“林愫,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陈江走了,最难过的是你。”
“爸之前……之前是心里有道坎,过不去。总觉得,要不是他那天非要去镇上给你买什么石榴,就不会出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石榴。
又是石榴。
原来,陈江备忘录里那个“给小安带她爱吃的石榴”,那个石榴,不是给安晓的。
是给我的。
我才是那个,爱吃石榴的“小安”。
不,不对。
安。
愫。
我的名字,林愫。
他只是,取了我名字的谐音。
我的小愫。
他出事那天,是去给我买石榴。
而我,却在怀疑他,去见另一个女人。
我像一个可鄙的小偷,用自己肮脏的心思,去揣度一份干净的爱。
巨大的愧疚和悲伤,瞬间将我击垮。
我捂住脸,放声大哭。
压抑了三个多月的所有委屈、痛苦、思念、悔恨,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陈伯没有劝我。
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就像小时候,我的父亲,安抚受了委含的我一样。
良久,哭声渐歇。
“爸,对不起。”我哽咽着说。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陈江。”
“我怀疑他……”
我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陈伯叹了口气,“陈江的手机,我前几天,充上电看过了。”
我愕然地看着他。
“那个叫安晓的姑娘,我也知道。”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老战友的女儿。”陈伯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那个战友,十几年前,为了救我,牺牲了。他老婆后来也改嫁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在亲戚家,过得不好。”
“几年前,陈江知道了这件事,就偷偷摸摸地,开始资助她上学。从高中,到大学。”
“他怕你知道了多想,也怕我觉得他乱花钱,就一直瞒着。连我,都是他走后,看他日记才知道的。”
“那个姑娘,毕业典礼,是邀请了陈江。但陈江没去。”
“他日记里写了,他要陪你,要给你一个惊喜。他订了票,不是去邻省的,是去市里,他早就看好了那里新开的一家海洋馆,说你一直想去。”
陈伯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火车票。
一张,是去邻省的,乘车人是安晓。
另一张,是去市里的,乘车人,是陈江,和林愫。
日期,都是陈江出事后的第二天。
我看着那两张票,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他不是要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他是买了票,送她毕业回家。
然后,再带着我,去过我们的二人世界。
原来,他最后的日记里,那句“回来就跟她坦白吧”,是真的。
他准备好了一切,一场兄妹情谊的收尾,一场夫妻浪漫的开启。
只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命运,开了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我接过那两张票,纸张已经有些软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得刺眼。
我忽然想起,陈江的手机密码。
。
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是陈伯那个牺牲的战友的生日。
陈江,他把他父亲的愧疚,和他自己的责任,一起,设置成了一个无法遗忘的密码。
他什么都懂。
他懂父亲的恩情,懂妻子的敏感,懂一个孤女的艰难。
他试图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扛起所有人的期许和重担。
他只是,太累了。
“爸……”我泣不成声。
“都过去了。”陈-伯站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电容器。
“这是陈江之前买的备用件。换上这个,应该就行了。”
他把电容器递给我。
“天快亮了,弄完它吧。”
“陈江看着呢。”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陈江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依旧笑得那么灿烂。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换上新的电容器,重新检查了一遍线路。
然后,我再次走到电闸前。
这一次,我的手,稳稳的。
我合上电闸。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黎明里,骤然响起。
成功了!
我跑到院子另一头的水管前。
几秒钟后,一股清澈的水流,从管口“哗”地一声,喷涌而出。
水花四溅,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像一场盛大的礼花。
我站在水幕里,任由冰凉的水浇了我一身。
我笑了。
哭着,笑了。
陈江,你看到了吗?
我做到了。
我把你的“合同”,履行完了。
陈伯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也笑了。
他的眼角,有浑浊的泪。
那天,村西头的旱地,第一次,被清澈的井水,彻底浇灌。
村民们围着那台嗡嗡作响的水泵,又惊又喜。
陈伯站在人群中,挺直了腰杆,大声说:“这是我儿子陈江,和我儿媳妇林愫,一起弄成的!”
“我儿媳妇,是大学生,有文化,有本事!”
那一刻,所有看向我的目光,都变了。
从同情,怜悯,猜忌,变成了敬佩和认可。
我,林愫,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可怜的“新寡妇”。
我是陈江的妻子,是念念的母亲,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晚上,陈伯做了一大桌子菜。
他拿出珍藏了多年的好酒,给我,也给他自己,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林愫,喝一杯。”他说,“庆祝我们家的水泵,转起来了。”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很烈,但很痛快。
“爸,以后,这个家,我跟你一起撑起来。”我说。
陈伯红着眼,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玉坠。
那块玉坠,通体温润,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是陈家的传家宝,婆婆在世时给了陈江,陈江一直贴身戴着。
他走后,这块玉坠,就戴在了陈伯的脖子上。
现在,他亲手,把它戴在了念念的脖子上。
“这是陈家的根。”他说,“以后,就交给念念了。”
念念不懂,只是好奇地摸着胸前冰凉的玉。
我懂。
这是接纳。
是传承。
是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用他最传统,也最郑重的方式,向我,向这个家,递出的一份和解书。
生活,像被那股喷涌而出的水流,冲刷得焕然一新。
陈伯把我和念念,接回了老宅。
他把陈江那间堆满农具的东厢房,收拾了出来,改成了我的书房。
他说:“你是文化人,得有个看书写字的地方。”
村里的小学缺一个代课老师,他去跟校长拍了胸脯,把我推荐了过去。
我重新站上了讲台。
每天,我教孩子们读书认字,陈伯就在家带念念,给我们做好饭。
周末,他会教我认识田里的庄稼,教我开那台他曾经视若珍宝的拖拉机。
我们很少再提起陈江。
但我们都知道,他从未离开。
他活在念念越来越像他的眉眼里,活在水泵不知疲倦的轰鸣里,活在饭桌上那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里,活在我们越来越有默契的相处里。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安稳,带着淡淡的思念,一直过下去。
直到那天。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给家里做大扫除,整理陈江的遗物。
在那个绿色铁皮箱子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夹层。
很隐蔽。
如果不是我把箱子翻过来擦拭,根本不会发现。
我用指甲,小心地撬开了夹层。
里面,没有日记,没有图纸。
只有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
信纸,是那种很少女心的粉红色。
上面的字迹,娟秀,又带着一丝不安。
“江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思考了很久,我觉得,我不该再打扰你的生活。
你是个好人,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你给了我希望,让我读完了大学,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我曾幻想过,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或者,如果我能成为她……
但没有如果。
你有你的家庭,你的责任。你有林愫姐,有可爱的念念。
林愫姐是个很好的人,我见过她,在火车站。她看你的眼神,充满了爱和信任。我不能,也不配,去破坏这一切。
我喜欢你,江哥。
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是一个女孩,对一个男人的,那种喜欢。
但我知道,这份喜欢,是错的。它不该存在。
所以,我必须离开。
毕业典礼,你不要来了。火车票,我退掉了。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会忘了你。
请你也忘了我。
祝你,和你的家人,永远幸福。
——安晓”
信的下面,还压着一张被撕掉了一半的火车票。
是那张,去往邻省的票。
票根,被她留下了。
撕掉的另一半,应该是被她退掉了。
所以,陈江日记里写他要去送她,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安晓,已经单方面,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而他,到死都不知道。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
原来,我赢了。
在这场我毫不知情的,关于一个男人的情感拔河里,我成了那个被选择,被留下的一方。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只觉得,一阵彻骨的悲凉。
我的丈夫,他爱我,但也确确实实,对另一个女孩动了心。
他挣扎过,犹豫过,最后,他选择了家庭,选择了责任。
他守住了婚姻的底线。
但他没能守住,自己的心。
而那个叫安晓的女孩,她年轻,坦诚,爱得热烈,退得也决绝。
她守住了道德的底线。
在这场无声的战役里,他们两个,都算不上是坏人。
他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让他们心动的人。
而我,这个所谓的“胜利者”,却像一个笑话。
我赢回的,只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一个家庭的躯壳。
那颗曾经为别人动过的心,即便回来了,也已经不再完整。
我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了夹层。
就像我当初删掉那张照片一样。
我选择,再次,把这个秘密,埋起来。
生活,需要谎言。
幸福的假象,也是幸福的一种。
我正准备把箱子合上。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愫姐,你好。我是安晓。你找到江哥留给你的东西了吗?”
我看着那条短信,浑身的血液,再一次,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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