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妮-电视剧-免费在线观看

文/陈兆玉

从朦胧记事时起，父亲在东北工作，我与母亲生活在山东老家桃花寺，桃花寺庄距成武县东北方约里，因早年寺院落成正值桃花盛开季节而得名。村庄里陈姓家族居多，几百号人的村庄坐落在寺院后面，一池碧波荡漾的坑水（南方称池塘：家乡称谓坑）将村庄分隔成南北两处。大概以坑塘自然划分，乡亲们习惯称坑南为前街，坑北为后街，我家祖居的四合院在后街居中。后街西头，有何庆申、何庆元何氏家族，东头有同姓不同宗的陈开莲、陈开章家族，还有朱洪修、朱洪现朱氏家族。虽然不同宗不同姓住在一个庄，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汗水浇灌同一片土地，老老少少相敬如宾，大事小情都相互帮助，和睦如亲。

　　老家的房屋多为土木结构，碱土掺杂羊草抹平的屋顶，可晾晒棉花、花生、大枣、地瓜干等。我家大院墙外三、四米远，坑水波光粼粼，坑塘周边杨、柳、榆、槐各种树木错落有致，树影倒映在坑水中，平静的水面常有小鱼泛起涟漪，鸭群快乐地呱呱欢叫着，聚在一起凫水、潜泳觅食，坑边树荫下，是乡亲们闲暇纳凉歇息的好去处。

模糊记忆里，大院的门曾向南开，门口对着坑边，后来改为朝东。大门口一侧，常年放有一石臼（乡音：砘dun窑子，也有叫对窝子，青石凿制），方便乡亲们舂（chong）米用。听奶奶讲：旧社会咱庄常过兵，无论八路军还是国民党中央军，每次支锅做饭，首选咱家大院儿，因为离井近。。。取水方便，院子宽敞可容纳众人聚餐，便于当官儿的讲事情。

从我记事时大伯已经牺牲，门眉上方挂有“光荣烈属”蓝色牌扁。院内并排两幢堂屋两幢厢房。西堂屋是二伯家，东堂屋爷爷奶奶住，挨着爷爷奶奶堂屋的东厢房，只有妈妈与我和妹妹居住，爸爸兄弟四个，排行老四，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关外工作。对着两幢堂屋正中呈“ T ”字形盖一厢房，门朝西，原是三伯家的住房，后来改为磨坊，磨芝麻的香油磨就支在此屋中，此厢房将原来整个大院分隔成东西两个小院儿。西面的厢房是几个独立的小房，低矮简陋，分别做为各家的厨屋。

老家烧柴极为紧张，树上掉落的干枝、树叶都要及时拾起，甚至杨树开花落下的毛毛虫（杨树花絮）也要用笤帚、簸箕收集，不舍不弃。为减小灶堂火的抽力节省柴草，家家户户的锅灶是不留烟囱的，任凭炊烟在厨屋里弥漫，每做一顿饭，妈妈、伯母们都被熏得涕泪俱下，厨屋墙壁也被熏的油黑发亮。

在幼小的视野里，东、西两个院子很宽敞，是孩子们的游乐园。二伯在建国前就只身一人到东北做工，成家很晚，大约在我三、四岁时才从关外回来成家。他从东北带回来的西红柿籽种极为新颖，那时家乡人从未见过，更无人种植，家乡人叫洋柿子。西红柿成熟季节，一串串儿红红的西红柿晶莹好看，但当时没人敢品尝，孩子们拿到手里，多数当作玩物，相互投掷嬉戏。

三伯悟性很好，剃头从不去集上剃头棚，都是自己动手，一手持剃刀，另一只手摸着头，对着脸盆里的水当镜子，竟能剃的干干净净。他自悟木匠活，车马犁具、童车、门窗、寿材……均无师自通，据说，我和桂从妹幼时乘坐的童车就出自三伯之手。酿醋、磨香油、做豆腐……样样内行，干荘稼活儿也是好把式。

建国初期，三伯曾荣获县劳动模范光荣称号，三伯赴成武县开劳模大会的情景，成为当时长辈们的笑谈：全县各乡镇的干部、劳模、方方面面的代表聚集一堂，憨厚老实的荘家汉，从来没见过那么大场面，自打被请上主席台，就一直胀红着脸低着头，再也没敢往台下看……。会序安排的劳模发言，也是同庄的土改老干部陈开莲代替讲的话，颁发的元奖金、获奖证书、奖旗，也由陈开莲代为领取。那面鮮艳的红旗后来成为我开心的玩具，擎着它到处玩耍，登墙爬树、乐此不疲，喜欢看着它在高处飘扬的风姿。

三伯没念过书，凭借建国初期在夜校扫盲识字班学习，以顽强的毅力，竟能读书写信。空闲时，常见三伯坐在西院小木凳上，手捧着一本线装、竖版、纸质发黄的古书阅读。三伯看书很有特点，全神贯注，一定要读出声来，遇有不认识的生癖字，定会重复顺读几遍，经这么一顺，就能领悟生字大概应该读什么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西游记中唐僧取经的孙悟空、猪八戒大名；三国演义中关公、赵云，以及水浒传中武松、林冲等英雄人物形象所吸引，从三伯朗朗读书声中留下深深的印象，受其感染，对于我后来上学喜欢国文课，起到积极的影响作用。

那时院里孩子不多，桂松妹还在妈妈怀里抱着，三伯家的桂从妹与我同年同月生，小我几天。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大伯已於四七年解放战争中牺牲，留下一个桂民大姐，幼年跟随了改嫁的母亲出走它乡，大些的时候懂事了，常回来看望爷爷奶奶，后来在陈家读完高小毕业。桂民姐在家时，同陈开莲家两个姑娘陈桂秋、陈桂春是要好的玩伴， 她们都是学校腰鼓队的骨干。加上常住陈家的姑妈家三个表姐，黄大妮，黄二妮，黄三妮，她们之间的亲密往来，使平静的院子里增加许多活跃气氛。母亲十分同情桂民姐的不幸身世，一心想收养她，但当时的条件能力有限，爱莫能助，善意只能埋藏在心底。

老家的冬季不很长，结冰也不厚，冬天屋里倒没有院子暖和。爷爷是一家之主，是个很严厉的人，伯伯、伯母们都有些畏惧。爷爷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很少言笑，有痨伤病（气管炎），冬季常穿着棉袍，坐在院子里三伯自制的椅子上，半躺半卧的晒太阳取暖，只有尊贵客人上门时，才舍得抱捆豆秸，用火盆在室内点燃 ，烤火取暖以示盛情。每晚入睡，冰冷的被窝令人生畏，母亲常把晚饭后的热灰装入火盆，提前放在床上，用烘蓝（柳条编制的椭圆形筐）扣在火盆上，再把被蒙在烘蓝上，待睡觉时被褥烘烤温暖，再入被窝就舒适多了。

母亲与公婆、妯娌之间，相处和睦融洽，晚饭后，常与伯母及后院堂伯母们聚在东院纺线、拉呱、做针线活，直到掌灯。点灯的油多为低质的棉籽油，冒黑烟，常常将屋里墙壁熏黑，点久了鼻孔也会被熏黑。煤油灯烟小且明亮，人们称做洋油灯，当时洋油珍贵稀少，属奢侈品，须到集市上卖了鸡蛋换回钱购买，所以几家合点一盏洋油灯，既经济划算，又密切了关系不寂寞。晚上有了灯光照明，我也很兴奋，常游串在伯母们纺车中间玩耍，聆听纺车发出的嗡嗡声，观察棉絮在伯母们手里变成线穗的全过程。母亲不织布时，有时我会爬上老式织布机，好奇地抓起鲤鱼型状的织布梭把玩，织布梭镜面般溜滑，光亮无比。有时皓月当空，不知母亲与伯母们熬战到何时，我却早已进入梦乡。次日，母亲仍然起得很早，早饭多为高粱面糊粥、小米粥、配以红薯块高粱面窝头，偶有几片咸菜佐餐的是讲究人家。

家乡人们用餐，平常几乎没有专用餐桌，吃早饭的习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盛满一只大号粗瓷碗，端着边走边吃，不用添加第二次足够一顿饱餐。走出院外较为宽敞的空场，蹲在地上慢慢享用。乡亲们用早餐的时间大都差不多，大家不约而同都端着饭碗走出家门，聚集在开阔地或蹲靠墙根儿，或站靠树下，边吃饭边拉呱畅谈，狗儿也蹲坐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就餐的人们，随时舔食人们从口中、碗里抛弃的薯皮瓜蒂。乡亲们把聚餐地方称做饭场，每个村庄都有几个这样的饭场，不分男女老幼，每个饭场聚餐者少则五、六人，多者十几人，有的甚至二、三十人之多，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每次聚餐相当于一次新闻发布会、经验交流会……，议题广泛包罗万象，吸引着四邻八舍。有的甚至从老远赶来饭场，专为参与拉呱，吃完饭端着空碗也迟迟不舍离开，继续聆听未讲述完的乡间趣事。每聚一次餐，即交流了信息也丰富了知识，大家津津乐道各有收获，其乐融融。

饭后，母亲与伯父母们下地做农活，有时我也跟随到田间地头，观看大人们翻地瓜秧，给棉花摘叶儿、掐尖打叉，（乡音：擗的意思）高粱叶，背回家喂牛羊。我也常有小收获，在大人们协助下，有时捉回来几只游子（乡音：蝈蝈儿），或是蜻蜓、蝴蝶，足够开心一阵子。

麦熟季节正是杏熟时候，天气炎热紧张繁忙，大人们常说麦熟一晌，即早上看麦子还是青绿色，下午再看已发黄了，不及时收割就会脱粒减产。薅（hao乡音：拔的意思）麦子是紧张的活儿，因老家烧柴紧缺，为了带麦茬，收麦子不用镰刀割，而是连根儿拔。历史上鲁西平原系黄泛区，黄河水几经改道，多次冲击沉淀行成的细面沙土地，极为松散，最适合花生、地瓜等根系作物生长，所以麦子能轻松薅（hao）出，带出点沙土用脚一磕就干干净净了。

　　薅麦的人们多数头系毛巾，一为遮阳二为擦汗，也为防土防尘。每人分几垅向前推进，自行打捆，薅过的麦田里，人们身后留下一个个粗细均匀的麦捆，乡亲们叫麦个子，在开阔的大平原上星罗棋布，显得蔚为壮观。母亲身材不高，早年曾裹过脚，解放后虽然放开也没如愿长大。但母亲性格顽强刚毅，同等工作量，在劳动进度上从未服输过壮劳力，直到晚年做五七家属工，仍保持着要强的性格。

　　夏秋之季，坑塘里各品种的青蛙齐鸣，叫声各异，与躲在树枝上的知了遥相呼应，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俨然像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院墙外坑塘边的树荫下，是乡亲们闲时拉呱、歇凉的好地方，西南角，挨着坑塘边有口杠杆式提水井，当时是后街乡亲们唯一饮用水井，担水的人们经过此处，常会停下脚步与纳凉的人们寒暄搭话。坑塘里是孩子们游泳、嬉戏打闹的游乐场，常常传来狗刨式游泳扑通扑通地击水 声和暄闹嘈杂的欢笑声。鸭子似乎也很兴奋，时断时续呱呱地亮开大嗓门跟着起哄。我年幼无人看管，母亲不准我下水，只能站在坑塘边儿远远看热闹。空闲时，也有人在坑塘边儿垂钓，那时没现在人们专业，爷爷曾用竹扫帚条做杆，栓上苘（qing）麻绳，用圪（ge）挡（高粱穗细茎部）做鱼瞟，烧弯了针做鱼钩，用小虫子、蚯蚓等做鱼饵，常常钓上一半儿就脱钩跑掉，因为烧弯的针没有倒须。母亲从来没空看热闹，父亲远在东北工作，碾米推磨、纺线织布……家务重担全由母亲一人承担。不过母亲也没忽视我的童年天性，他用绳子给我栓好一只瓦盆，用布蒙上大半儿，盆里放些麦麸之类做诱饵，沉到坑塘水底，片刻，待小鱼钻入盆内慢慢拽出来，捕获到活蹦乱跳的小鱼，够我兴奋好几天。

农闲时，院子里的大黄牛也是我的玩伴，大人们称牠黄老犍（阉割过的公牛），体型高大雄壮，是犁地拉车的主力，两只粗壮的牛角像两个大纺缒，脖子下垂一片软绒绒的皮毛，俗称嗉（su）子，毛毯一样光滑绵软。黄老犍性格温顺，我常触摸牠柔软的嗉囊，在牠圆滾滾肚皮底下钻来钻去玩耍。牠尾巴抽打不到的地方，常被瞎虻牛蠅叮咬，不停地用抖动皮毛的方式驱赶，卧下时候我帮牠捉瞎虻驱赶牛蠅，在牠背上爬上爬下打滑出溜。虽然近乎恶作剧似地欺负牠老实，但没有了瞎虻牛蠅骚扰，黄老腱还是很愜意地接受了我的捉弄，我们各得其所，均乐在其中。

奶奶笑着说：“ 要是那头骡子还在家的话，牠可不能让你这么玩儿，那时还没有你呢！” 听奶奶说：原来，咱家有一头大青骡子，膘肥体壮，套车拉磨是把硬手，就是脾气倔犟暴躁，只听家人训服使用，外人靠近又踢又咬。有一年过中央军被强行征用驮运物资，大青骡子连踢带蹦就是不跟走，好几个当兵的都制服不了牠，后来咬住了一个当兵的胳膊不松口，把当兵的胳膊咬的流血不止，气愤之下，几个当兵的把大青骡子栓起来，好一顿皮鞭棍棒报复性抽打，最终被屈辱地带走，一去渺无音信。奶奶常说：那年头兵荒马乱，自从有了你（家乡四八年解放，我十一月出生），天下才太平，你们赶上好时候啦！

空闲时，母亲会带我去李楼村看望姥姥，李楼村离桃花寺十里地，乡间羊肠小道蜿蜒曲折，途经郝海（乡音：喝海）大井、露庄、田庄等。露庄道边有一棵至今想不起来名字的果树，果实手指甲大小，一串串粉红色，味儿甜，每路过此，母亲特意摘几颗让我品尝， 它区别于枣杏梨桃等水果，因此，那颗小果树也深深地留下神秘感。

通往李楼的途中，一根电话线杆立在小路旁，电线连着远方线杆，整齐地排列在大平原上。幼小的视野里看什么都格外神奇壮观，每次路过我都刻意走到跟前，用力拍打线杆，然后伏耳倾听线杆传出来的嗡嗡回响，这时母亲也歇下脚步耐心等待，尽量满足我稚幼的好奇心。

（ 母亲 八十五岁时在南阳 )

　　随着年龄渐渐长大在家乡入了学，读一年级的时候和妹妹一起跟着母亲离开家乡，随父亲工作调动，先后从大连碾转来到黑龙江。

光阴荏苒，老人们先后作古，我也年逾古稀，但离开老家越久远对家乡越发思念。无论走到哪里，总忘不掉曾哺育我成长的那片故土。老人们殷切温馨的脸庞，童时玩伴的身影，总挥之不去；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集市，浓浓的乡音，常萦绕在眼前；桃杏梨李花开怒放枝头季节，招蜂引蝶，香气沁人心脾，令人陶醉神往；冬季在坑塘冰面沿履薄冰，夏秋之交套知了、傍晚摸知了猴的场景，历历在目；放眼远望遍地高粱和隐映在麦田边际的袅袅村庄，常像宽银幕一样在脑海里播放……。

充满母爱的童年，留恋的故乡景色，热情可亲的乡亲们群体形象，深深印在儿时记忆里，我眷恋着故乡的一草一木，终生难忘！

年8月日完稿於碾子山.

年月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