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年第期，原文标题《女性友谊：陪你一起穿婚纱》，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老友记》探讨的友情外延很大——男男、男女、女女。它就像一个魔方，在其轻松搞笑的外壳下书写每个在友情中获得成长的年轻人。而剧中笔墨并不重的女性之间的友谊，恰是这个剧多年来一直让我无法释怀的部分。总在一些特殊的时刻，我和她们一样都会想起陪在身边的“莫妮卡”或是“瑞秋”。
记者/卡生
《老友记》里三位性格迥异的女主莫妮卡、瑞秋和菲比，刷剧时你总能在她们身上看到自己和曾经好友相处的影子
女性友谊中的占有欲
女性之间的友情是敏感的，细碎的。换言之，它需要女生之间有更深层次的包容和坦诚。一会儿晴天突然就下起了雨，旁观者还没觉察出来，也许两人就已生起了闷气。《老友记》第一季里，当瑞秋准备向罗斯表白时，却半路杀出了一个叫朱莉的女孩，瑞秋将其视为眼中钉，然而莫妮卡却答应了与朱莉一起出去吃饭、逛街，当瑞秋发现了莫妮卡外套里的晚餐发票时，她俩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争执。在瑞秋看来，莫妮卡和自己的情敌出去吃饭购物，这是两人之间友谊的小船正在驶向他岸，是对自己友情的背叛；而在莫妮卡看来，这不过是抹不开面子的应付罢了，瑞秋真是敏感得要命！
女性友情中，天生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描述的占有欲。如何把握尺度，是需要上的重要一课。这让我回想起高中时的一段友谊。当时我有一位高中闺蜜（也是同桌），我们的情谊在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中建立，一起上课、吃饭、回家，分享所有的秘密。我们互相见过彼此的父母，老一辈人感叹，两人好得快赶上穿同一条裤子了。
我们逛百货商场时给对方穿了串项链送给彼此，女生之间总得有一些“信物”。学校不允许学生佩戴首饰，我们悄悄带上，塞到最里层的衣服下面，除了洗澡外，这串象征友情的项链从不离身。
有一天，另一位相处不错的女生朋友打听哪里买的项链，我没走心，半炫耀半大条地告诉了她。第二天，这位女生朋友脖子上戴着一条相似的项链出现了，我至今都没法忘记当闺蜜看到那串项链时的眼神。这就有点像属于象征友情城堡里的秘密被我私自泄露给了第三个人。这次事件后，她再也没有戴过那串项链。当时我年纪尚小，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可以解决这种不明不白的情感疏离。
之前我不理解隔阂的出处，难道仅是一条项链吗？大学时看《老友记》，在莫妮卡和瑞秋之间，偶然迸发的“夫妻式吵架”均与此有关。瑞秋并不是真的不允许莫妮卡和朱莉走那么近，而是希望从莫妮卡口里得知，即使和朱莉一起逛街，她也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
女性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它不像男性之间的情感表达那样简单、直接，它都是肉眼不可见的小心思，时而像孩子要确定手中玩具的归属权，时而又像是夫妻之间去证明彼此之间的爱永不变。看着《老友记》里瑞秋和莫妮卡之间的打打闹闹，我升腾起羡慕之情。我意识到，若能像她们那样放手一吵，或是和对方扭打到地上一争输赢，也好过猜测与沉默。那些曾经因为没有坦诚讨论过而走散的友情不胜枚举，或多或少成为了我人生路上的遗憾。
令所有女生都感动的精彩一幕。友情最后就是陪伴，一起穿上婚纱，喝着啤酒吃着爆米花（视觉中国供图）
没有人是完美的
为了写《老友记》，我联系了高中同学老何。作为英文教育战线的工作人员，她在美国留学时第一次接触到《老友记》，目的和大多数留学生一样——练口语。巧的是，她所在的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布兰迪大学旁边的咖啡馆，正是《老友记》第一编剧玛尔塔·考夫曼撰写该剧的灵感之地。她告诉我，这个叫Usen Castle的咖啡馆和剧里的Central Perk几乎一模一样。老何那时候最喜欢的是和朋友点一杯咖啡，假装和朋友们一起上演自己的《老友记》。但很可惜前几年这个咖啡馆已被拆除。
老何聊起《老友记》，觉得自己很像是莫妮卡。喜欢照顾别人，曾经在美国做过人的饭菜hold住全场；有点强迫症，东西一旦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会让她抓狂。她聊起曾经在对待友情时遇到过和莫妮卡类似的问题：总是有不愿放手的控制欲，以及希望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想法。她聊到的闺蜜，是她留学回来在广州英文学校任职时的同事，同时也是一名《老友记》粉，闺蜜曾经评价老何，你这样做事，太“莫妮卡”了。“莫妮卡”成为了两人语境中的一个形容词。
老何细致地分析了莫妮卡性格形成的原因，同时也暗含了她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性格。莫妮卡虽然出生在中产阶级家庭，但家庭的爱是偏向罗斯的，母亲对她的认可度极低，这导致了她内心中的自卑以及成年后报复性地建立了一套规则感，她希望成年后可以扭转这一切。在其中一集里，莫妮卡为母亲筹办派对，想要大显身手，不幸把自己新做的指甲片掉在了馅饼里，她的母亲立马拿出准备好的冷冻千层饼说：“我知道你会搞砸，所以我准备了千层饼。”这种碾压式打击在莫妮卡的成长过程中没少出现。“莫妮卡的死穴也是我的，凡事要强，我希望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完美的。”老何说。
如她所描述，我认识的老何学业拔尖，好朋友众多，你不太能从她身上挑出毛病。在对待少年友情时，她说：“我在少年时期的友谊多半是我竭力精心维护，因为缺乏安全感，害怕否定，害怕失去。《老友记》播出的多年后，这部剧让我学会的东西是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才能真正接纳朋友的‘不完美’。”最终，钱德勒没有那么完美但依然可以成为莫妮卡一生的爱人，瑞秋又作又公主脾气，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成年之后老何对待友情的观点变得通达许多，真正稳定深邃的情感，坦诚是最好的方式。一次，领导当着众同事批评了闺蜜在工作中过于散漫，老何虽没有附和，但表示了认同。刚开始闺蜜十分生气，想不明白作为好朋友怎么能之前不提醒她，倒是当着众人面来了一个当场倒戈。老何和闺蜜聊了许久，前因后果事无巨细，没有袒护也没有撒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成年后更能看懂《老友记》，在剧中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单独拎出来都有一身的毛病，只有真正交换过缺点，并且共同成长的友情才经得住岁月。”
《老友记》像是长情的陪伴，内心里对友情的珍视和期盼全部都包含其中（视觉中国供图）
“我永远在这里”
Yvonne是一名律师，从大学开始她养成了个习惯，压力一大便会刷上几集《老友记》，“只要看到剧中的六位朋友聚在咖啡馆里侃大山，一下子就能放松下来”。Yvonne是湖南人，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年她突然面临要结束一段六年的感情。那天晚上她遭遇了像瑞秋一样的尴尬境地，在这个城市里，她收拾好了行囊准备搬离原来的住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投奔谁？她需要一些时间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此时，她想起了同在律师事务所的一位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脑海当中出现了她，有点像当时瑞秋逃婚后，她想起了很久没有联系的莫妮卡。”
Yvonne清楚地知道，投奔内心信任的朋友是那天晚上唯一的选择。她的朋友收留了她。“我想起当时瑞秋找到莫妮卡时，莫妮卡对瑞秋说：‘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它糟糕得要命，但是你会爱上它。’那天晚上用这句话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Yvonne从一段糟糕的关系里爬起来才猛然发现原来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这让她对朋友有了新的认知。Yvonne原本打算暂住几日，找到房子就搬家，没想到这一住便是两年。“我们性格都比较男性化，生活的两年里几乎没有发生过矛盾，都是会抢着干活、抢着掏钱的女生。”作为律师两人都很忙碌，她们的日常生活变成了搭伙过日子，一起加班、吃饭、逛街，分析起女生之间那些敏感问题也如同在分析一个案件，真正实践了“铁打的友谊，流水的爱情”式生活。这是Yvonne在告别糟糕的情感生活后最快乐的两年，她们见证了彼此所有的痛苦和困惑，就像是在偌大的城市里你和另一个人有了某种共通的情感。
在看《老友记》第六季时，Yvonne看哭了。当莫妮卡宣布要和钱德勒同居时，瑞秋不得不搬离她们共同的公寓。在打包行李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比伤感，菲比为了排遣离别气氛，鼓励莫妮卡和瑞秋相互说对方的缺点，结果两人吵了起来。“我特能理解编剧用女生日常吵架的方式来处理离别，这让观众微笑着越发伤感，就像剧中所说，好像一个时代就要结束了！”
Yvonne换的新公司离她们共同居住的公寓特别远，她纠结了许久是否要搬家。头两个月她一直坚持远距离通勤，但身体实在是吃不消，北京太大了。当Yvonne怀着愧疚向好朋友提出要搬家时，Yvonne担心两年来共同承担的房租以后得好友一个人支付，愧疚于曾经向她打开的那扇大门现在由她自己亲手关上，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这样美好的生活是否只会尘封在记忆中。Yvonne的好友反过来劝她：“I will be there for you.”这一句《老友记》里的歌词胜过千言万语，两人哭着一起收拾行李，她帮她一起搬家，还给她买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
我和Yvonne有同感，我们在重刷《老友记》时越到尾声越伤感，尤其是看到每个人都各自有了新的归属，既为大家都开启了全新的生活感到高兴，又不免伤心那些嬉笑打闹的单身情谊似乎就要落幕。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学会离别”是朋友之间不得不面对的成长。
我一直在想，《老友记》里为什么绝大部分焦点都放在男性友谊或者异性友谊这个主题上，倒是对女性之间的友情描写不过寥寥几笔。曾经我看过一个专访，瑞秋的扮演者詹妮弗·安妮斯顿和第二任丈夫分居的时候，莫妮卡的扮演者科特妮·考克斯陪伴其左右。安妮斯顿说：“我常常睡在她家的客房。我高低起伏的人生，都是她陪我走过。在她这里不会有压力，你不会被斥责，她处事公平、待人忠诚，总是充满着爱。”后来我突然明白，当瑞秋、莫妮卡和菲比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一起坐在公寓里，编剧想要谈论的女性之间的友情已在那些看似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说了个透。
女性之间的友情比男性之间的友情要更内化。在钱德勒和乔伊之间，几乎每集都有这两位老兄的友情梗，一起瘫在沙发上看大胸妹在沙滩上跑步，吐槽对方的新女友，打个无聊的赌来一局桌上足球定输赢，就像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以及毫无理由地包容。女性的友情并不一定需要有相似的兴趣爱好和人生目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我需要哭泣时，只要你在我身边足矣。
北京姑娘Mandy是忠实的《老友记》粉，除了茶余饭后刷剧，还支持着一切和《老友记》有关的衍生品产业。今年刚推出的《老友记》纪念版乐高，她第一时间就入了手。我问她，《老友记》的什么吸引你这么疯狂？她说，《老友记》像是一种长情的陪伴，内心里对友情的珍视和期盼全部都在里面。
Mandy聊起她和好友的关系慢慢转化为成年人之间的友谊。不是控制，不是完全的依赖，而是当我需要你时，你就会出现在我身边。Mandy的好友回国后不久母亲患上了脑梗，Mandy陪伴在她的身边，一起度过了最昏暗的时刻。后来Mandy有一段时间对职业产生了困惑，焦虑得不行，无处可去，好友拿着书到她办公室去等她下班，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但这让她感到安心与踏实。
友情有许多种，大开大合的戏剧感并不会常出现在现实生活中。“陪伴”是女生友情里极为朴实无华的时刻。我和Mandy聊起在《老友记》中让所有女生都为之感动的一幕：菲比、瑞秋和莫妮卡穿着婚纱并排坐在沙发上吃爆米花、喝啤酒，想象着某天可以一直穿着婚纱不脱下的莫妮卡，正为失恋苦恼的瑞秋，以及在婚纱里找新奇感的菲比，她们只要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你知道这就是你理解她们之间情感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