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侠客行歌曲）

十五岁那年，师父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像个哑巴，唯独看我时眼神滚烫。

后来仇家杀上山门，他替我挡下三刀，背着我逃出火海。

十年后，我们成了江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哑刀」与「罗刹」。

他依旧沉默，却在我生辰那日，笨拙地捧出一碗带血字的糯米糕。

「仇已清，债已还，跟我走。」

我笑着咽下甜糕，将沾血的手放进他掌心：

「傻子，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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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像泼溅开的血，把半片天都染得猩红。栖霞岭的土是褐红色的，被暑气一蒸，弥漫起一股铁锈混杂着腐木的腥气。山道拐角处，歪歪扭扭倒着几具尸身，血还没完全凝固，沿着土石的缝隙，蚯蚓般缓缓向下爬。

阿弃站在尸首中间，正弯腰从最后一具尚且温热的躯体上拔出他那把不起眼的短刀。刀身黝黑，血槽里暗红的液体滴滴答答。他动作很仔细，甚至带着点虔诚，仿佛不是在杀戮，而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十年了，当年的瘦弱少年长成了挺拔的青年，只是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和紧闭的薄唇，依旧如初。

我靠在旁边一株叶子快掉光的老槐树上，指尖慢条斯理地绞着一缕垂到胸前的发丝，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夕照下红得刺眼。山风拂过，卷起他黑色衣袍的一角，也送来他身上那股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与铁的味道，混着这岭上的土腥气，意外地并不难闻。

“第十七波了，”我开口，声音带着点激斗后的慵懒，像猫儿晒足了太阳，“‘黑风寨’这批人，骨头比前几批硬点，可惜，还是不够看。”

阿弃没应声，甚至连头都没抬。他扯下尸体上一块还算干净的衣料，细细擦拭着短刀上的血迹，直到刀身恢复成那种收敛了所有光线的哑色。他总是这样，沉默得像山间的石头，也只有在我说话时，那双低垂着的、睫毛长长的眼睛会微微动一下。

擦完刀，他走到我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把我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挡住了那片刺目的血红夕阳。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油纸包着，方方正正，递到我眼前。

我挑眉，接过。油纸包还带着他胸膛的温度，一点点暖意透过指尖。打开，里面是两块糯米糕，做得有些粗糙，边缘甚至有点糊。白色的米糕上，却用某种暗红色的东西，歪歪扭扭地写着字。

一块写着“仇清”。

另一块写着“债还”。

字迹稚拙，带着一股生硬的力气，像是用尽了执拗才刻上去的。那暗红色，是血。干涸了，发黑，黏在雪白的糯米糕上，触目惊心。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闷闷的，又带着点滚烫的酸意。抬起眼，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不再仅仅是沉郁，此刻翻涌着我看得懂的炽热，还有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笨拙的紧张。十年了，这双眼睛每次这样看我，都烫得吓人。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那两块糕，又指向我，然后缓缓收回，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嘴唇抿得更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仇已清，债已还，跟我走。」

他没出声，可我“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像是滚雷炸响在心底。

十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又猛地撞入脑海。师门倾覆，惨叫四起，他浑身浴血，像头受伤的幼兽，却死死护在我身前，用不算宽阔的背脊为我挡开追命的刀锋。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他背起我，踉跄着，沉默着，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里，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烈焰。从那天起，“哑刀”阿弃和“罗刹”女，就成了江湖噩梦的开端。

十年饮冰，喋血天涯。我们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在腥风血里撕扯出一条路，把所有沾染师门鲜血的仇敌，一个一个，送进地狱。这期间，他替我挡过刀剑，替我试过毒药，在无数个我因噩梦惊醒的深夜，默不作声地守在我房门外。他替我擦过脸上溅的血，替我包扎过深可见骨的伤，却从未说过一个字。

直到今天，这带着血字的糯米糕。

我拿起那块写着“债还”的糕，送到唇边，抬眼看着他滚烫的眸子，张嘴，轻轻咬下一角。糯米微凉，带着甜腻，那血字的部分，有点涩，有点咸，更多的是铁锈般的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细细地嚼，慢慢地咽。然后，我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挂在嘴角、带着讥诮和冷意的笑，而是从眼底深处漾开，一路蔓延到眉梢，真实得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笑。

十年了，江湖上人人惧我如“罗刹”，只有在他面前，我好像还是十五岁那个会被他沉默守护惹得心烦意乱，又隐隐依赖的少女。

我把剩下半块糕塞进他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心，然后将自己那只刚刚绞杀过人命、指甲还染着鲜红蔻丹的手，稳稳地、毫不犹豫地放进他沾着些许干涸血污的宽大掌心。

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满了常年握刀留下的硬茧，却异常温暖，瞬间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

“傻子，”我声音带着笑，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十年。”

他浑身猛地一震，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手指收拢，将我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却又在下一刻察觉到什么似的，微微松了些，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手背的皮肤。

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牵着我，转身，迈步。

夕阳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猩红色的山道上，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身后，是横陈的尸首，是弥漫的血腥，是“哑刀”与“罗刹”令人闻风丧胆的过往。

而我们，正一步一步，走出这片血色，走向影子的尽头，那落日沉下的方向。

山风猎猎，吹动我们的衣袂，像两面挣脱了束缚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