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来了第二季-爸爸回来了第二季在线观看-综艺-星空影视
cac55 2025-11-03 18:30 2 浏览
岁那年,爸爸带回来一个阿姨,而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
那是个黏糊糊的夏日傍晚,空气里全是暴雨来临前的土腥味。
我爸推开门,侧着身子,像个蹩脚的迎宾。
“微微,来,叫陈阿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讨好的局促。
我正趴在客厅地板上拼一幅一千块的星空图,那是我妈去世前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拼了快一年,还差最后一片。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我爸,落在他身后那个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条过于紧身的碎花裙,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略显僵硬的微笑。
一股廉价的茉莉花香水味,混合着汗味,直冲我的鼻子。
我妈身上,永远是淡淡的肥皂香。
我没作声,视线继续后移,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比我高半个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低着头,只留给我一个黑黢黢的发旋。
“这是陈阿姨的女儿,叫夏雪,比你大两岁,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我爸的语气更急切了。
姐妹?
我心里冷笑一声。
我妈才走了一年多,尸骨未寒这个词,我是在作文书上学到的,今天总算有了实感。
“哦。”
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低下头,继续找那最后一片拼图。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给我的耐心倒计时。
“这孩子,怕是还不习惯。”陈阿姨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却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爸尴尬地打圆场,“微微内向,熟了就好了。”
他走过来,蹲下身,压低声音:“微微,给爸爸个面子。”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又是为了“面子”。
我捏着一片深蓝色的拼图,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爸,我饿了。”我抬起头,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我爸愣住了。
陈阿姨立刻接话:“哎呀,看我,都忘了做饭了。老林,厨房在哪?我给你们露一手。”
她像个女主人一样,熟络地就要往里走。
“不用了,”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妈说,厨房是她的地盘,外人不能进。”
空气再次凝固。
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阿姨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一尊劣质的蜡像。
她身后的夏雪,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拜访。
这是一场入侵。
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真是被你妈惯坏了!”
我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
他有什么资格提我妈?
最后,那顿晚饭是在外面小饭馆吃的。
我爸和陈阿姨坐在对面,不停地给夏雪夹菜,嘘寒问暖。
“小雪多吃点,看你瘦的。”
“叔叔,谢谢你。”夏雪的声音细声细气,显得特别乖巧。
我埋头扒着白米饭,一粒一粒,吃得像在数仇人。
那家饭馆的红烧肉是我妈生前最爱做的菜,但他们做的,太油,太腻,那股大料味呛得我恶心。
我爸终于想起了我,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我碗里。
“微微,别光吃饭,吃菜啊。”
我用筷子把那块肉拨到一边,没动。
我爸的脸色又难看了。
陈阿姨笑着打圆场:“微微是不是不喜欢吃肉?女孩子都爱美,怕胖。”
她说着,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我,“来,微微,吃点青菜,对皮肤好。”
她的筷子上还沾着她自己的口水。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不爱吃别人碗里的菜。”我放下筷子,冷冷地说。
“啪!”
我爸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林微微!你怎么回事!”
整个饭馆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我的脸火辣辣的。
委屈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堵在我的喉咙口。
我猛地站起来,冲出了饭馆。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却吹不干我的眼泪。
我沿着马路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回我们家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我没上楼。
我坐在楼下的花坛边,抱着膝盖,看着三楼那个曾经无比温暖的窗口。
现在,那里亮着陌生的、刺眼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爸才找下来。
他没骂我,只是疲惫地坐在我身边。
“微微,爸爸一个人,也挺难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
我没说话。
“陈阿姨……她人不错,会照顾人。小雪也很懂事。”
我冷笑:“所以呢?所以就要住进我们家,用我妈的碗,睡我妈的床?”
“微微!”他加重了语气,“那不是你妈的床,那是我们的床!你妈已经走了!”
“她没走!”我冲他吼道,“她就在这个家里!哪儿都是她!”
我指着那扇窗户,眼泪再次决堤。
我爸沉默了。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粗糙的,像他的手。
“那套房子,太小了。”他忽然说。
我愣住了。
“我们家就两间房,你一间,我一间。她们来了,怎么住?”
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所以,她们只是暂住?”
我爸避开我的眼神,含糊地说:“先……先住下再说。”
那天晚上,我爸最终还是没让她们住进来。
他让陈阿姨和夏雪先去附近的招待所。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闻着枕头上熟悉的、我妈洗过的味道,第一次觉得,胜利原来是这么空洞。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是周六。
我一早醒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包子味。
不是楼下早餐铺那种机器做的味道,是手工包的,带着发酵粉特有的香气。
我走出房间,看到陈阿姨正系着我妈那条小熊维尼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阳光从厨房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虚假的光晕。
我爸坐在餐桌旁,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微微醒了?快来,你陈阿姨包了你最爱吃的肉包子。”
我看着他那张笑成一朵花的脸,只觉得刺眼。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最爱吃的,是我妈包的荠菜馅包子。
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夏雪已经坐在那了,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吃相很斯文。
陈阿姨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出来,放到我面前。
“微微快尝尝,阿姨的手艺怎么样?”
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肉馅太肥,葱放得太多,咸得发苦。
“怎么样?”我爸期待地问。
“还行。”我面无表情地咽下去,然后拿起第二个。
我爸和陈阿姨都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一口气吃了三个,然后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去看会儿书,别老看电视。”我爸说。
“哦。”
我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反锁。
然后冲进卫生间,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胃里火烧火燎的,比饿着还难受。
我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在跟谁赌气呢?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惩罚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
太蠢了。
从那天起,我改变了策略。
我不再正面冲突。
陈阿姨给我夹菜,我笑着说谢谢,然后悄悄拨到一边。
她给我买新衣服,我收下,挂在衣柜最里面,一次也不穿。
她跟我说话,我一律用“嗯”、“哦”、“好”来回答。
我爸以为我“想通了”,对我大加赞赏。
“我们微微长大了,懂事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正在一天比一天冷下去。
她们最终还是住了进来。
我爸把他的房间让给了她们母女,自己搬到了客厅睡沙发。
那个小小的两居室,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我的私人空间被一再压缩。
夏雪的东西开始出现在我的书桌上,她的洗漱用品摆在我的旁边。
她甚至会用我的毛巾。
我发现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那条毛巾扔进了垃圾桶。
夏雪看到了,眼睛红了红,跑去跟她妈告状。
晚上,我爸找我谈话。
“微微,你为什么要把毛巾扔了?小雪用一下怎么了?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小气。”
“她有手有脚,不会自己买吗?”我反问。
“你这孩子……”
“爸,我们家现在是开始吃现成的,连日用品都要薅羊毛了吗?”
我爸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什么薅羊毛,话怎么那么难听!她是你姐姐!”
“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那次谈话又不欢而散。
后来,夏雪倒是没再用我的东西。
但她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来彰显她的存在。
她会在我做作业的时候,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会在我刚拖干净的地板上,踩上一个个泥脚印。
会“不小心”把我书桌上的书碰掉一地。
每次我质问她,她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
“对不起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我去找陈阿姨。
陈阿姨总是笑眯眯的,“小雪年纪小,不懂事,微微你多担待。”
我去找我爸。
我爸总是皱着眉头,“多大点事?你就不能让着她点?”
我被他们这种“和稀泥”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原来,在这个家里,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懂事,就意味着活该。
真正的战争,是在那个周末爆发的。
那天,家里来了一大堆陌生人。
陈阿姨介绍说,是她的娘家亲戚。
一时间,小小的客厅里塞满了人,吵吵嚷嚷,像个菜市场。
他们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们家,评头论足。
“哟,姐,你这新家不错啊,地段好。”
“就是小了点,等以后换个大的。”陈阿姨满面春风。
一个胖乎乎的表舅,一屁股坐在我的星空拼图上。
“咔嚓”一声脆响。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像被雷劈中。
那是我花了一年时间,马上就要完成的拼图。
是我和我妈之间,最后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念想。
胖表舅挪开屁股,看着身下的一片狼藉,满不在乎地说:“哎呀,不就个破画嘛,压坏了再买一个。”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你起来!”我冲他吼道。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胖表舅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嘿!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你弄坏了我的东西!”我指着那堆碎片,声音都在发抖。
“不就个破玩意儿,值几个钱?你舅舅赔你!”陈阿姨的妹妹尖着嗓子说。
“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小孩子家家,这么不大度,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我气笑了。
我看着陈阿姨,她站在人群后面,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看着我爸,他正手足无措地试图打圆场。
“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大家别跟她计较。”
又是这句话。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慢慢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破碎的星空。
每一片,都像在割我的肉。
我捡着捡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那些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亲戚,此刻都有些尴尬地站着。
最后,还是陈阿姨打破了沉默。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准备开饭了。”
她想过来拉我。
我猛地一挥手,打开了她。
“别碰我!”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带着你的人,从我家滚出去。”
“微微!”我爸厉声喝道。
“我说错了吗?”我站起来,直视着他,“这里是我家!是我和我妈的家!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凭什么弄坏我的东西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们是客人!”
“我没请他们来!谁请的谁负责招待,别脏了我的地方!”
我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滚!”
我爸扬起了手。
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
他看着我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我眼睛里毫不畏惧的倔强,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陈阿姨的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挂不住了。
“老林,你看看你这女儿,什么教养!”
“就是,我们好心好意来认个亲,倒像是来讨债的。”
“算了算了,我们走,这门亲,我们高攀不起。”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阿姨追了出去,又被她妹妹拉了回来。
“姐,你还回去干嘛?让人家当着面骂‘滚’,你这脸还要不要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
陈阿姨的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地往下掉。
“老林,我没法待了。微微这孩子,心里根本容不下我。”
她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夏雪也跟着抹眼泪,怯生生地看着我爸。
我爸看着她们母女,又看看我,一脸的疲惫和为难。
“微微,给你陈阿姨道歉。”他终于开口。
我站在原地,没动。
“我叫你道歉!”他加重了语气。
“我没错。”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我爸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我无法无天,也比引狼入室强。”
“啪!”
这一次,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我看着我爸,这个我曾经最崇拜最依赖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
为了那对鸠占鹊巢的母女,他打了我。
我笑了。
“好,很好。”
我转身回了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行李箱。
那是我小学夏令营时我妈给我买的。
我打开衣柜,开始往里塞衣服。
我爸跟了进来。
“林微微,你又要干什么!”
“你不是觉得我碍眼吗?我走。”
“你……”他一把抢过我的行李箱,“你能去哪?”
“去我外婆家。”
我外婆家在邻市,坐火车要三个小时。
我妈去世后,我爸怕外婆触景生情,就很少带我回去了。
“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我挣扎着想抢回箱子,“这个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你们正好过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们俩在狭小的房间里争抢着,像两头困兽。
最终,我没抢过他。
他把行李箱扔到衣柜顶上,然后把我推出了房间,反锁了门。
“你给我好好在里面反省!”
我被关了禁闭。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我爸关起来。
我听着外面陈阿姨低低的哭泣声,和我爸压抑的安慰声。
还有夏雪偶尔插进来的一两句“妈妈别哭了,妹妹不是故意的”。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为什么到头来,反省的人,却是我?
那天晚上,我没吃饭。
半夜,我听到门锁轻响。
我爸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
“微微,吃点东西吧。”
我背对着他,没动。
“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今天的事,是爸爸不对,爸爸太冲动了。”
我还是没说话。
“但是微微,你也要理解爸爸。陈阿姨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闹那么僵,爸爸夹在中间难做。”
我终于转过身。
“所以,为了你好做,我就要委屈自己,就要看着他们霸占我妈留下的一切,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打断他,“爸,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就是觉得我碍事,觉得我破坏了你的‘新生活’。”
我爸的脸在昏暗的台灯下,显得格外苍老。
“微微,爸爸是为你好。你还小,需要人照顾。”
“我不需要一个用我妈的东西、住我妈的房子、还想花我妈的钱的女人来照顾!”
我指的是我妈留下的那笔抚恤金。
钱不多,但足够我读到大学毕业。
一直是我爸在保管。
我爸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陈阿姨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我冷冷地看着他,“爸,你别忘了,这房子,是我妈单位分的。这钱,是我妈用命换来的。你想当烂好人,别拿我妈的东西去当。”
我爸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大概从没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岁的女儿嘴里说出来。
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他端起那碗已经开始坨了的面,踉跄地走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在我爸面前,亮出我的獠牙。
我告诉他,我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为了自己的安逸,随意拿捏。
那次“拼图事件”后,家里迎来了一段诡异的和平期。
陈阿姨不再试图对我“好”,看见我,眼神都有些闪躲。
夏雪也安分了不少,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
我爸夹在中间,每天唉声叹气,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
直到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下来。
我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
我拿着成绩单回家,想给我爸一个惊喜。
推开门,看到的却是陈阿姨和夏雪,围在我爸身边,正在看夏雪的成绩单。
夏雪比我高一个年级,她们学校的竞争更激烈。
她这次考了班级第十五名。
“我们小雪真棒!又进步了!”陈阿姨一脸骄傲。
“不错不错,”我爸也笑着说,“继续努力,争取下次考进前十。”
夏雪羞涩地笑了。
我站在门口,手里的成绩单,突然变得有点可笑。
我清了清嗓子。
三个人同时回头看我。
“微微回来了。”我爸招招手,“快来,看看你姐姐的成绩单,多向她学习。”
我走过去,把我的成绩单,轻轻放在桌上。
我爸拿起来一看,眼睛瞬间亮了。
“全班第一?年级第三?”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真的假的?我们微微这么厉害!”
他激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看到,陈阿姨和夏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爸破天荒地提出要带我出去吃饭,给我庆祝。
“就我们俩。”他特意强调。
陈阿姨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强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微微考这么好,是该好好庆祝。”
我和我爸去了楼下新开的一家西餐厅。
昏黄的灯光,舒缓的音乐,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微微,爸爸真为你骄傲。”我爸给我切着牛排,满眼都是笑意。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纯粹的笑容了。
“爸,”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想参加市里的奥数竞赛。”
“奥数竞赛?”他愣了一下,“那得多累啊。”
“我不怕累。”我说,“我们老师说,如果能拿到名次,中考可以加分,还有机会被重点高中提前录取。”
我爸沉吟了。
他知道,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想让我上最好的高中,并不容易。
“好!”他一拍桌子,“只要你想,爸爸就支持你!补习班的钱,爸爸来想办法。”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爸还是爱我的。
为了奥数竞赛,我报了一个周末的集训班。
学费很贵,几乎花光了我爸小半年的积蓄。
陈阿姨为此跟我爸大吵了一架。
我躲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
“老林,你疯了?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花那么多钱去补课!有那钱,还不如攒着给小雪当嫁妆!”
“你懂什么!微微有这个天赋,就不能耽误了她!再说了,这钱是我自己挣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的钱?你的钱就不是这个家的钱了?我跟小雪跟着你,难道是来喝西北风的吗?”
“陈娟!你讲点道理!”
……
那场争吵,最终以我爸的妥协告终。
他给了陈阿姨一笔钱,算是“安抚费”。
我知道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终究,还是那个想“一碗水端平”却永远端不平的男人。
集训班的日子很苦。
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脑子里全是各种复杂的公式和难题。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是我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的,唯一希望。
竞赛那天,我爸特意请了假送我。
他给我买了我最爱喝的酸奶,在考场外一直等着。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我忽然有点心酸。
他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但在当一个父亲这件事上,他也在努力。
竞赛结果出来,我拿了全市二等奖。
虽然不是一等奖,但已经足够让我获得重点高中的保送资格。
我爸高兴得像个孩子,在家里摆了一桌菜,把外婆和舅舅都请来了。
那是我妈走后,家里最热闹的一天。
饭桌上,我爸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外婆和舅舅都为我高兴。
只有陈阿姨和夏雪,坐在角落里,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看着她们,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我就是要用我的优秀,衬托出你们的平庸和不堪。
拿到保送资格后,我的初三生活变得异常轻松。
当同学们都在为中考焦头烂额时,我已经在预习高中的课程了。
我爸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给我买了新电脑,给我换了新书桌。
陈阿姨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又不敢说什么。
因为我爸撂下过狠话:“谁要是耽误了微微学习,就给我滚出去。”
我第一次,在这个家里,感受到了“特权”的滋味。
这让我更加确信,强大,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滑向了夏天。
我即将升入高中,夏雪也即将面临中考。
她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
陈阿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开始想方设法地给我爸吹枕边风,想让他也给夏雪报个昂贵的冲刺班。
我爸被她磨得没办法,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对此嗤之
以鼻。
有些事,不是光靠钱就能解决的。
中考前一个月,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反转。
我爸的公司组织体检,查出了肺部有个阴影。
需要立刻住院做进一步检查。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们家炸响。
我爸住进了医院。
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陈阿姨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去医院送了几次饭,但很快就没了耐心。
她开始整天唉声叹气,抱怨医药费太贵,抱怨自己命苦。
“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遇上这种事。”
她甚至开始盘算我爸的那些家底。
“老林单位那笔抚恤金,是不是该取出来了?”
“还有这房子,要是……我是说万一,能卖多少钱?”
她和我爸在病房里因为这些事大吵,我爸气得差点拔了输液管。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个女人,在我爸最需要她的时候,露出了最真实、最丑陋的一面。
我开始接手照顾我爸的一切。
我每天放学后,先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好饭,装在保温桶里,然后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医院。
我陪他说话,给他读报纸,帮他擦洗身子。
我小小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
病房里的其他病友和家属,都对我赞不
绝口。
“老林,你这女儿,真是个小棉袄。”
“比有些大人都强多了。”
我爸每次听到这些,都红了眼眶,拉着我的手,说不出话。
夏雪一次都没来过医院。
陈阿姨给出的理由是:她要中考了,不能分心。
我心知肚明。
是怕医院晦气,是怕影响了她的“宝贝女儿”。
我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是良性的,只需要做个微创手术,切除就行。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手术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
陈阿姨说她头晕,在家休息。
我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很怕失去我爸的。
尽管他有很多缺点,尽管他让我受了很多委屈。
但他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手术很成功。
我爸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麻药还没过,脸色苍白。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爸,没事了。”
他虚弱地对我笑了笑。
我爸出院那天,陈阿姨和夏雪终于出现了。
她们提着一篮水果,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老林,恭喜你康复出院。”
我爸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回到家,我爸把我叫进了房间。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我。
“微微,这是你妈留下的钱,还有爸爸这些年攒的一些,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你自己保管。”
我愣住了。
“爸,你这是干什么?”
“爸爸想明白了。”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愧疚,“这些年,委屈你了。”
“爸爸以前,总想着家里能多个人,热闹点,能有个人照顾你我。可我忘了,家不是凑合,人心,也不是靠时间就能捂热的。”
“那场病,让我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
我却听得心潮澎湃。
这是我等了三年的道歉。
也是我爸迟来的觉醒。
“爸……”我鼻子一酸,扑进了他怀里。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我小时候一样。
那天晚上,我爸跟陈阿姨摊牌了。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陈阿姨和夏雪就拖着行李箱,悄无声息地走了。
像她们来时一样突然。
她们走后,我把整个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我扔掉了那条小熊维尼围裙,扔掉了所有不属于我们家的东西。
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让阳光和新鲜空气涌进来。
空气里那股廉价的茉莉花香,终于散尽了。
只剩下阳光晒在被子上,暖洋洋的味道。
房子空了,心也空了,但至少,它干净了。
我和我爸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虽然还是两个人,但家里的气氛,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会因为抢最后一个鸡翅而斗嘴。
我爸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很难吃,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他会笨拙地给我梳辫子,会记得在我生理期的时候给我煮红糖水。
我发现,没有了那个“外人”,我爸好像才真正开始学着,如何当一个父亲。
高中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张。
我在全市最好的高中,身边全是学霸。
曾经的“年级第三”,在这里,也只是中等水平。
巨大的落差,让我一度很焦虑。
我爸看出了我的不安。
他没有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在一个周末,带我去了科技馆。
我们像两个普通游客一样,在里面逛了一下午。
他指着浩瀚的星空模型对我说:“微微,你看,宇宙这么大,地球只是其中一粒沙。我们一个人,更是沙子里的尘埃。”
“一次考试,一次失败,放在整个人生里,又算得了什么?”
“爸爸不求你多优秀,只希望你,能开心,能健康。”
我看着他,忽然就释然了。
是啊,我曾经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挣脱束缚,为了能自由地生活吗?
现在,我已经自由了。
为什么还要用新的枷锁,把自己困住呢?
我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
我不再执着于排名,而是专注于知识本身。
我的成绩,也慢慢地,稳定在了年级前列。
高二那年,我爸的单位搞股份制改革。
他用我们家大部分的积蓄,加上跟我舅舅借的一部分,入了一股。
当时很多人不看好,觉得风险太大。
但我支持他。
“爸,你信我,这事能成。”我帮他分析了各种政策和市场前景,还做了一份像模像样的PPT。
我爸看着我,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家微微,都能当我的军师了。”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两年后,他单位上市,我爸手里的股份,翻了几十倍。
我们家,一夜之间,从普通工薪阶层,跨入了富裕阶层。
我们换了学区的大平层,买了车。
我爸给我请了最好的家教,给我报了各种我感兴趣的兴趣班。
钢琴,绘画,法语……
那些我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个一个,都实现了。
我爸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总想息事宁人的老好人。
他变得自信,果断,有主见。
他会穿着得体的西装,去参加各种商业酒会。
他身边,也开始出现一些向他示好的女性。
有离异的,有未婚的。
个个都比陈阿姨漂亮,有气质。
她们会变着法地讨好我。
给我送名牌包,带我去高级餐厅。
但我都一一拒绝了。
“我爸的事,他自己做主。但我有言在先,谁要是想当我后妈,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我当着一个阿姨的面,把她送的限量版手链,还了回去。
那个阿姨的脸,当场就绿了。
我爸知道了,非但没怪我,还把我夸了一顿。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林建国的女儿!”
他搂着我的肩膀,笑得特别大声。
我知道,他也在后怕。
如果当初他没有醒悟,如果我还像以前一样软弱。
那我们父女俩,可能早就被那些“陈阿姨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高三那年,我面临着考大学的选择。
以我的成绩,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不成问题。
但我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我想出国。
我想去看看,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爸。
他沉默了很久。
“微微,你要想清楚。一个人在国外,很苦的。”
“爸,我不怕苦。”我看着他,“你忘了?我岁那年,就已经学会了怎么跟全世界战斗。”
我爸红了眼眶。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给我找了最好的留学中介。
我们一起选学校,选专业。
那段时间,他好像比我还紧张。
每天研究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研究哪里的治安最好,哪个城市最适合女孩子生活。
他的电脑浏览器里,收藏的全是这些。
我有时候会偷偷看他的搜索记录,比如“女儿一个人在国外如何保证安全”、“如何给国外的女儿寄她爱吃的老干妈”。
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
我申请了美国的一所常春藤名校。
面试那天,面试官问我:“你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经历是什么?它教会了你什么?”
我想了想,把我岁那年的故事,讲给了他听。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卖惨。
我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一段事实。
讲完后,面试官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对我说:“Lin Wei,你是我今年面试的所有学生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你很坚强,也很勇敢。我相信,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我拿到了那所大学的offer。
全额奖学金。
我爸比我还高兴,在五星级酒店给我办了升学宴。
宴会上,我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夏雪。
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带来的。
几年不见,她变了很多。
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女,打扮得很成熟,甚至有些风尘。
她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微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淡淡地回应。
“听说你要出国了?真了不起。”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还好。”
“我……我中考没考好,只上了一个职高。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在一家商场当销售。”
我没说话。
“我妈……她后来又找了一个。对方条件不好,对我妈也不好,经常打她。”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离开你们家……”
她没有说下去。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她不过是她母亲,用来改变命运的一颗棋子。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都过去了。”我说。
“是啊,都过去了。”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微微,我……我能跟你说声对不起吗?为我以前的……不懂事。”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说,“但我不原谅。”
夏-雪愣住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我能做的,就是记住它,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不是圣母。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幅被踩碎的星空拼图。
忘不了,我爸那个落在我脸上的巴掌。
忘不了,在那个家里,我感受到的所有孤独和绝望。
是那些伤害,塑造了今天的我。
我可以不恨,但我绝不原谅。
去美国那天,我爸亲自送我到机场。
他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在安检口,哭得像个孩子。
“微微,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钱不够了就跟爸爸说,千万别委屈自己。”
“受了欺负,也跟爸爸说,爸爸飞过去给你撑腰!”
“要记得想家,要记得……爸爸。”
我笑着抱了抱他。
“爸,你放心吧。你女儿,百毒不侵。”
我转身,挥了挥手,走进安检口。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
岁那年,我以为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以为,我会永远活在那个充满争吵和算计的家里。
可我没想到,生活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真的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而你要做的,就是用尽全力,朝着那束光,跑过去。
在美国的日子,很精彩,也很辛苦。
我玩命地学习,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去不同的国家做交换生。
我用四年的时间,拿到了双学位。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世界顶尖的投行。
工作很忙,压力很大。
但我乐在其中。
因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独立,自由,无所畏惧。
我爸也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他和一个大学的退休教授在一起了。
那个阿姨,我叫她王老师。
她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看我的眼神,像看自己的女儿。
她从不干涉我爸的决定,也从不试图讨好我。
她只是安静地,陪在我爸身边,给他做饭,陪他散步,跟他聊聊书画和历史。
我爸跟她在一起后,整个人都变得平和了许多。
我回国休假,他们会一起来机场接我。
王老师会提前给我准备好我爱吃的菜。
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温馨又自然。
我有时候会恍惚。
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吧。
岁那年,我因为一个项目,被公司派回国内,常驻两年。
我爸和王老师高兴坏了,早早地就把我的房间收拾了出来。
回国后的一个周末,我陪我爸去逛商场。
在一家奢侈品店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阿姨。
她老了很多,头发花白,身材也臃肿了。
她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手,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那个女孩,满脸不耐烦,甩开她的手。
“烦不烦啊你!说了没钱就是没钱!”
“小雪啊,妈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弟弟要上学,家里……”
“那是你的事,别来找我!”
那个叫小雪的女孩,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陈阿姨一个人,愣在原地,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拉着我爸,悄悄地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我爸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复杂。
走出商场,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这人一辈子,图个啥呢?”
我没回答他。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黏糊糊的夏日傍晚。
那个穿着紧身碎花裙,带着一脸僵硬笑容的女人。
她大概从没想过,她处心积虑想抓住的“富贵”,最终,会以另一种方式,让她一无所有。
而她当初最看不起的那个“拖油瓶”,却活成了她最想成为的样子。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晚上,我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闻着阳光的味道,忽然就笑了。
我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那段过去。
也终于,可以由衷地,感谢那个岁的自己。
谢谢你,在最黑暗的时候,没有放弃。
谢谢你,用一身的伤痕,为我铺就了今天这条,繁花似锦的路。
人生这盘棋,开局是天意,但能走到哪一步,终究靠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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