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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抗拒的他》电视剧完整版在线观看 - 人人影视

cac55 2025-11-03 18:37 5 浏览

丈夫接来生病父母,次日外出忘带物品返回,门口听见他们谈话

包厢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昂贵香水、酒精和食物热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着里面璀璨如白昼的水晶灯光。

“林涛!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班长张澜像一团热情的火,立马从人群中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怕我跑了。

她的嗓门还是那么嘹亮,穿透了包厢里嘈杂的人声。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练习过的标准社交笑容。

“路上堵车,不好意思啊,大家。”

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一个能坐二十人的巨大圆桌,此刻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一半。男人们多数挺着“成功”的肚子,女人们则用精致的妆容和价值不菲的衣物,对抗着岁月的侵蚀。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热情。

“堵车?你那破大众,还能开到堵车?换个好点的啊!”

一个油光满面的脑袋从桌边探过来,是当年睡我下铺的王凯,如今在市里开了几家连锁超市,说话口气比他脖子上的金链子还粗。

我笑了笑,没接话。

这种同学聚会,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开始了。你的车,你的表,你老婆孩子的工作,都是武器,也是靶子。

张澜把我往里拽,嘴里不停地念叨:“快坐快坐,今天咱们陈大老板请客,特意选的‘牡丹厅’,这可是这里最好的包厢了!”

她的手指向主位。

那个正对着门,象征着全场最高地位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陈东。

他穿着一件看似低调的黑色T恤,但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鹦鹉螺,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比他整个人都耀眼。

他正侧着头,跟旁边一个女同学说着什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意气风发。

陈东上学时成绩平平,毕业后倒腾电子产品起家,赶上了风口,如今是市里小有名气的科技公司老总。

他坐主位,好像也顺理成章。毕竟,今晚是他买单。

我被张澜按在了离陈东不远的一个位置上。

刚坐下,包厢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让原本嘈杂的包厢瞬间安静了半秒。

赵鹏。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夹克,里面是白衬衫,没打领带,但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夹着一个公文包,眼神平静地扫视全场。

他身后跟着他的妻子李娟,也是我们同班同学,此刻正满脸堆笑,姿态却端着,像个陪同领导视察的秘书。

“哎呀,赵处大驾光临!稀客,真是稀客啊!”

离门口最近的王凯第一个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赵处!”

“赵处来了!”

桌上立刻有好几个人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比刚才对我热情十倍的笑容。

赵鹏如今在市发改委当副处长,虽然级别不算顶天,但在我们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对于一帮做小生意、当小职员的同学来说,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坐,都坐,搞这么客气干什么。”

赵鹏摆了摆手,姿很足,但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上扬,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受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朝主位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多年来在各种饭局上养成的肌肉记忆。

然而,当他走到桌边,看清主位上已经坐了人时,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那一下停顿非常短暂,像电影里被按了暂停又瞬间播放的画面,但包厢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捕捉到了。

空气,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赵鹏的目光落在了陈东的背上。

陈东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到了赵鹏。

“哟,老赵来了!快坐!”陈东笑着招了招手,屁股却没挪动一下,稳如泰山。

他显然没意识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主位”这个概念。

在他看来,我请客,我坐主位,天经地义。

但在赵鹏看来,这桌上,论身份,论地位,舍我其谁?

赵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那双习惯于审视文件的眼睛,在陈东和那张空着的、紧挨着陈东的椅子之间,来回扫了一下。

那张椅子,是“副主陪”的位置。

让他一个副处长,去坐“副主陪”?

班长张澜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巨大的失误。她光想着谁买单谁坐主位这个“江湖规矩”,却忘了还有一套更重要的“体制内规矩”。

“哎呀,赵处,你看我这脑子!”张澜赶紧打圆场,快步走到陈东身边,陪着笑脸,“陈东,你看,赵处难得来一次,咱们是不是……让他坐这儿?”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陈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看了看张澜,又看了看站在那里,面色平静但眼神已经开始变冷的赵鹏。

他或许不懂官场的规矩,但他懂人心。张澜这番话,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张澜,你这什么意思?”陈东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我请大家吃饭,坐这儿有问题吗?”

他把“我请客”三个字咬得很重。

张澜的汗都快下来了。

一边是财神爷,一边是实权派,哪个都得罪不起。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语无伦次地摆着手。

此刻,最尴尬的人,莫过于赵鹏。

他被晾在了那里,站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那张在单位里说一不二的脸,此刻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染坊。

他的妻子李娟,脸色更是难看。她狠狠瞪了张澜一眼,然后走上前,轻轻拉了拉赵鹏的衣袖。

“鹏,咱们坐这儿吧。”她指着主位旁边空着的两个位置,声音温柔,但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想给丈夫一个台阶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赵鹏顺势坐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然而,赵鹏没动。

他推开了妻子的手,目光直视着陈东,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滚热的火锅里。

“陈东,上学的时候,我就记得你最不守规矩。”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撕破脸了。

陈东“呵”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

“规矩?老赵,你跟我谈规矩?我公司的规矩就是我定的。今天这饭局,我买单,我坐这儿,这就是我的规矩。”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表,那幽蓝色的光芒刺痛了赵鹏的眼睛。

赵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当上副处长这几年,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饭局上永远是C位。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被当众忤逆的感觉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座位的问题。

这是他用十几年青春,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小心翼翼的言行,如履薄冰的周旋,才换来的尊严和地位,在今天,被一个他当年压根瞧不上的“差生”,用一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给践踏了。

“好,好,好。”

赵鹏连说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没再看陈东,而是转身,拉开了一张离主位最远的椅子,那是通常留给司机或者随行人员的位置。

他“砰”地一声坐了下去。

他妻子李娟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连背景音乐里王菲那慵懒的歌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张澜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圈都红了。

一场本该充满欢声笑语的同学聚会,在开始前,就已经变成了一场权力和财富的公开对决。

而我们这些旁观者,成了这场对决最尴尬的观众。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的有意思。

饭菜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

但没人有心思动筷子。

气氛凝固得像一块铁。

张澜作为主办人,硬着头皮站起来,端着酒杯,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个……大家,十年没见了,难得聚一次。来,为了咱们的同学情,大家一起举个杯!”

响应者寥寥。

只有几个人象征性地举起了杯子,眼神却都在偷偷瞟着桌子的两端。

一端是坐拥主位,神情倨傲的陈东。

另一端是屈居末座,脸色阴沉如水的赵鹏。

他们俩,像南北两极,把这张圆桌划出了一个巨大的磁场。

陈东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对着张澜晃了晃,算是给了面子。

而赵鹏,则连杯子都没碰,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妻子李娟坐在他旁边,低着头,不停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深仇大恨。

“来来来,吃菜,吃菜!别客气啊,今天我买单,大家敞开了吃!”

陈东像是没事人一样,大声招呼着,然后夹起一块最大的龙虾,直接放进了身边那个女同学的碗里。

“小敏,你最爱吃这个,多吃点,看你瘦的。”

那个叫小敏的女同学,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声音甜得发腻:“谢谢陈总!”

这一声“陈总”,让赵鹏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一眼陈-东。

王凯见势不妙,赶紧端着酒杯,屁颠屁颠地跑到赵鹏身边。

“赵处,我敬您一杯。我先干为敬!”

他仰头就把一杯白酒灌了下去,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赵鹏。

赵鹏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没说话,也没端杯子。

王凯举着空杯,僵在了那里,脸上的肥肉尴尬地抽搐着。

“老王,你这不对啊。”陈东的声音从主位上传来,带着一丝戏谑,“敬酒得有由头。你求赵处办什么事啊?说出来听听,大家给你参谋参谋。”

王凯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确实有事想求赵鹏。他的一个超市分店,消防审批卡住了,想请赵鹏帮忙疏通一下。

这事儿本该是私下里说的,现在被陈东当众点了出来,让他下不来台。

“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敬重赵处。”王凯结结巴巴地说。

“哦?是吗?”陈东拖长了语调,“我怎么听说,你有个店消防过不了啊?”

这话一出,王凯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不知道陈东是怎么知道的。

赵鹏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但不是对着王凯,而是转向了陈东。

“陈总,消息很灵通嘛。”赵鹏的声音里带着刺,“看来,你在我们市里,是手眼通天啊。”

陈东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压抑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手眼通天谈不上。就是朋友多,大家给面子。”他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嚼着,“不像有些人,手里捏着一点点权力,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砰!”

赵鹏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酒液溅了出来,洒在他洁白的衬衫袖口上,染上了一片淡黄色的污渍。

“陈东,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陈-东放下筷子,身体前倾,目光如刀,“老赵,大家同学一场,我给你留点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

赵鹏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身边的李娟赶紧拉住他,“鹏,别这样,大家看着呢。”

“看?我看谁敢看!”赵鹏一把甩开妻子的手,指着陈东,因为愤怒,声音都有些变形,“你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商人怎么了?”陈东也站了起来,寸步不让,“我一不偷二不抢,合法经营,按时纳税,养活了几百号员工。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你呢?你敢说你花的每一分钱,都对得起你那身皮吗?”

这话太狠了。

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赵鹏贪-污-腐-败。

赵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陈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

李娟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冲到桌前,指着陈东,“陈东,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老公是国家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你这是诽谤!我要去告你!”

“告我?好啊。”陈东冷笑一声,掏出手机,在桌上点了点,“我这儿正好有几段录音,是关于市里某个项目招标的。李娟,你要不要听听,里面有没有你老公的声音?”

李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东。

而赵鹏,在听到“录音”两个字时,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彻底僵住了。

他眼中的愤怒、不甘、屈辱,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恐惧。

一种赤-裸-裸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包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陈东手机屏幕发出的幽幽冷光,照在每个人惊恐的脸上。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突然觉得嘴里一阵发苦。

这就是我们拼了命想要维系的“同学情”吗?

在权力和金钱面前,它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而那张所谓的“主位”,根本不是一张椅子。

它是一个祭坛。

谁有资格坐上去,谁就有资格,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陈东,你到底想怎么样?”

良久,赵鹏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官威,只剩下虚弱和妥协。

他坐了回去,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空了,后背微微佝偻着,像个斗败的公鸡。

陈东也坐下了。

他收起手机,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想怎么样。”他淡淡地说,“就是想请大家好好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他把“感情”两个字,说得格外讽刺。

“老赵,你也别紧张。”陈东端起酒杯,朝赵鹏的方向虚晃了一下,“我陈东做事,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录音那玩意儿,就是朋友瞎录着玩的,我从来不当真。”

这话,是威胁,也是安抚。

潜台词是:你只要乖乖听话,那东西就不会流出去。你要是还想跟我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赵鹏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他没有说话。

他身边的李娟,眼圈通红,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曾经,她是班上最骄傲的白天鹅,因为嫁给了前途无量的赵鹏,在同学圈里一直都是众星捧月。

可今天,她的骄傲,连同她丈夫的尊严一起,被陈东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澜见气氛稍缓,赶紧又出来打圆场。

“误会,都是误会。大家同学一场,有什么话说不开呢?”她给赵鹏和李娟的杯子里倒满茶水,“来,鹏,李娟,喝口茶,消消气。”

赵鹏没动。

李娟却突然抬起头,端起那杯滚烫的茶,快步走到陈东面前。

“陈总,”她的声音还在发颤,但脸上已经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刚才是我不对,我太激动了。我自罚一杯,给您赔罪。”

说完,她也不等陈东反应,仰头就把一杯热茶喝了下去。

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也毫不在意。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陈东。

他看着李娟,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人,比她丈夫狠。

能屈能伸。

赵鹏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满是震惊和屈辱。

他一个大男人,还要靠老婆出来豁着脸皮给他收拾残局。

这一刻,他的脸色比刚才被陈东威胁时还要难看。

“李娟!你干什么!回来!”他低吼道。

李娟放下茶杯,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鹏,别闹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咱们还要过日子。”

一句“还要过日子”,像一盆冷水,把赵鹏心头最后一点火苗也浇灭了。

是啊,还要过日子。

他还有房贷要还,有孩子要养,有岌岌可危的仕途要保。

他输不起。

赵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倒满了白酒。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陈东面前。

整个包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看到,赵鹏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走到陈东面前,停下,然后,缓缓地,弯下了他那在单位里挺得笔直的腰。

“陈总。”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刚才,是我不对。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杯酒,我敬您。我干了,您随意。”

说完,他仰起头,将满满一杯高度白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咳了出来。

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像一棵等待审判的树。

陈东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索然无味。

他想要的,是征服。

是看到这个曾经处处压他一头的“优等生”,向他低头。

现在,他看到了。

但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感。

反而觉得有些……无聊。

就像一个孩子,费尽心机抢到了最想要的玩具,玩了两下,就腻了。

“老赵,你这是干什么。”

陈东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他站起身,拍了拍赵鹏的肩膀。

“都是同学,说这些就见外了。坐,快坐下。”

他亲自把赵鹏拉回了座位,又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海参。

“来,尝尝这个,补补身体。”

姿态亲切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赵鹏顺从地坐下,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海参,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只是,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进了面前的汤碗里,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这场闹剧,终于以一种最屈辱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接下来的饭局,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陈东和赵鹏,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陈东不再咄咄逼人,赵鹏也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桌上的气氛,开始慢慢活泛起来。

王凯又凑到赵鹏身边,这次,赵鹏没有再给他冷脸,而是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王凯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

又有几个做生意的同学,轮番向陈东敬酒,嘴里喊着“陈总”,姿态谦卑。陈东也来者不拒,谈笑风生,偶尔指点几句,引得对方连连点头,如获至宝。

权力和财富,在这张小小的酒桌上,完成了它们心照不宣的交易。

而所谓的“同学情”,不过是这场交易最廉价的装饰品。

我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幅众生相,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我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走廊里空无一人,冷气开得很足。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点上了一支烟。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是张澜。

她眼圈还是红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歉意。

“林涛,对不起啊,今天这事……都怪我,没安排好。”

我吐出一口烟圈,摇了摇头:“不怪你。就算今天不爆,明天也会爆。人心都变了。”

张澜叹了口气,靠在墙上,显得有些颓然。

“我就是想不通,上学的时候,大家多好啊。赵鹏那时候还帮陈东补过课,陈东家里条件不好,赵鹏还经常把自己的饭票给他。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我笑了笑,没说话。

时间,是最好的化妆师,也是最无情的卸妆水。

它能把一个单纯的少年,塑造成一个深谙官场规则的副处长;也能把一个自卑的穷小子,催化成一个信奉金钱至上的资本家。

他们都没错。

他们只是,活成了自己最鄙视,却又最想成为的模样。

“林涛,你说,我们办这个同学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张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我掐灭了烟头,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可能……就是为了看清,我们到底都失去了什么吧。”

回到包厢时,饭局已经接近尾声。

大家开始转场,要去楼下的KTV继续“下半场”。

陈东显然是今晚当之无愧的核心。一群人簇拥着他,笑声和奉承声不绝于耳。

赵鹏和李娟已经恢复了平静。

赵鹏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正和几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同学低声交谈,姿态从容,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只是,我注意到,他再也没有看过主位的方向一眼。

李娟则和几个女同学坐在一起,聊着孩子、包包和护肤品,笑语嫣然。

只有当她的目光偶尔扫过陈东身边那个叫小敏的女同学时,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人,真是世界上最擅长伪装的动物。

“林涛,一起去唱歌啊!”张澜过来拉我。

我摇了摇头:“不了,我老婆还等我回家呢。你们玩得开心。”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那KTV包厢里即将上演的,无非是更加赤裸的权钱交易,更加虚伪的推杯换盏,和更加寂寞的狂欢。

我跟众人告辞,一个人走出了酒店。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车子穿行在城市的霓虹灯影里。我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回放着今晚的画面。

赵鹏弯腰敬酒的样子。

陈东索然无味的样子。

李娟喝下那杯热茶的样子。

张澜不知所措的样子。

还有王凯、小敏,以及桌上每一个人的脸,都在我脑中交替出现。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张澜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是KTV包厢里的场景。

照片的中央,陈东和赵鹏正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

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弟。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文字:

“十年同学情,今朝再相聚!愿友谊长存!”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默默地退出了那个沉寂已久的“十年一班”同学群。

删掉了。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稳。

我付了钱,推开车门。

抬头,看到自家窗户亮着一盏温暖的黄灯。

我知道,我老婆一定在等我。或许还给我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我突然觉得,那张虚无缥缈的“主位”,那场荒诞不经的争斗,离我是那么遥远。

我快步走进楼道,掏出钥匙。

在开门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身后那场喧嚣的散场声。

曲终人散。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面具,走向了各自的黑夜。

第二天是周末,我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碌,豆浆机“嗡嗡”地响着,伴随着锅铲和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

儿子在他的房间里,大声朗读着英语课文,发音蹩脚,但中气十足。

这才是生活。

具体,琐碎,充满了烟火气。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昨晚那场同学会,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我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是,林涛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李娟,赵鹏的妻子。

“是我。有事吗?”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冷淡了下来。

“那个……林涛,没打扰你吧?”李娟的声音更谦卑了,“是这样的,我……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你说。”

“就是……昨晚那个陈东,他……他是不是真的有……有我老公的……那个……录音?”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我沉默了。

我怎么会知道?

或许有,或许没有。

或许,那只是陈东在虚张声势,一句高明的诈唬。

但对于赵鹏和李娟来说,他们赌不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以让他们寝食难安。

“我不知道。”我选择了最真实的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失望的叹息。

“这样啊……”李娟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林涛,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个明白人。”

“昨晚的事,让你看笑话了。”

“其实,你都不知道,老赵他有多难。”

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他每天在单位,跟走钢丝一样。上面要应付,下面要安抚,平级的还要勾心斗角。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头发都白了一半。”

“他不是在乎那个座位,他是在乎那个面子。在单位里,面子就是里子,一步都不能退。退一步,别人就会把你踩到泥里。”

“他昨晚……是真的喝多了,也是真的憋屈久了。”

“陈东他……他怎么能那样呢?他怎么能用那种东西来威胁我们呢?大家毕竟是同学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对我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可怜吗?

或许吧。

但正如那句话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赵鹏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便利和尊崇时,他可曾想过,这份便利和尊崇的背后,是多少普通人无可奈何的仰望和妥协?

当他心安理得地坐在每一个饭局的主位上时,他可曾想过,那不仅仅是一个座位,而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林涛,你跟陈东关系怎么样?你能不能……帮我们探探口风?”李娟终于说出了她打电话的最终目的。

“我跟他不熟。”我直接拒绝了。

我不想再掺和进这潭浑水里。

“求求你了,林涛。”李娟的声音带着哭求,“就当是帮帮老同学。改天,改天我们单独请你吃饭。”

“我帮不了你。”我再次拒绝,语气坚决,“如果你们真的担心,应该去找律师,或者……找纪委。”

我说出了“纪委”两个字。

电话那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李娟才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刺骨的声音说:

“林涛,我真是看错你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厌恶?是同情?还是悲哀?

或许都有。

我们这代人,从一个讲究集体和奉献的时代,一头扎进了一个信奉金钱和权力的时代。

旧的信仰崩塌了,新的准则还没完全建立。

于是,所有人都活在一种巨大的焦虑和撕裂感中。

赵鹏是这样,陈东是这样,李娟是这样,甚至,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打开微信,看到朋友圈里,昨晚那张“兄弟情深”的合照下面,已经有了几十个赞和一长串的评论。

“友谊长存!”

“羡慕你们的同学情!”

“男神们还是那么帅!”

我看着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觉得无比讽刺。

就像在看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剧,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都沉浸其中,感动得一塌糊涂。

只有我,一个无意中闯入后台的人,看到了他们卸妆后,疲惫、狰狞、而又真实的脸。

我关掉了手机,走出了卧室。

妻子已经把早餐端上了桌。

小米粥,煎鸡蛋,还有几根刚炸好的油条。

金黄,滚烫,散发着朴素的香气。

“发什么呆呢?快来吃,一会儿凉了。”妻子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来了。”

我坐到餐桌前,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又香又脆。

人间烟火,最抚凡人心。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无论是主位,还是末座,无论是百达翡丽,还是公文包,都比不上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生活,终究要回归到最简单,最本真的地方。

吃完早饭,我陪儿子去楼下的公园玩。

公园里很热闹,有跳广场舞的大妈,有下棋的大爷,还有蹒跚学步的孩子。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儿子和一群小朋友追逐打闹,笑得前仰后合。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公园的小路上。

是陈东。

他换了一身运动服,脚上踩着一双最新款的跑鞋,正戴着耳机,慢悠悠地跑着步。

他身边没有了那些前呼后拥的下属和同学,一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

他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然后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这么巧?”他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摘下耳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是挺巧。陈总也住这附近?”我客气地问。

“嗯,前面那个别墅区。”他指了指不远处一片掩映在绿树中的红顶房子。

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昨晚……是不是觉得挺没劲的?”他突然开口,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没别的意思。”他自嘲地笑了笑,“就是觉得,花了那么多钱,请了那么多人,最后搞得跟鸿门宴似的,何必呢?”

“我昨晚回去,一晚上没睡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递给我一根。我摆了摆手,他便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

“其实,我就是想显摆一下。真的。”他看着远处,眼神有些飘忽,“上学那会儿,我家里穷,穿的都是我哥剩下的衣服,一个星期就两块钱零花钱。赵鹏他们,那时候都是天之骄子。我羡慕,也嫉妒。”

“我拼了命地挣钱,就是想有一天,能让他们高看我一眼。”

“我以为,等我有了钱,我就可以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我以为,坐上那个主位,我就是王了。”

“可我昨天才发现,我错了。”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说:

“当我看到赵鹏给我敬酒,看到李娟喝下那杯热茶的时候,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只觉得,他们很可怜,我自己……也很可怜。”

“就像两个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为了争一个烂香蕉,斗得头破血流,还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

他这番话说得坦诚,甚至有些……深刻。

让我对他有了一丝改观。

或许,每一个看似坚硬的外壳下,都藏着一个柔软而脆弱的内核。

“那段录音……”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

“假的。我诈他的。”

“我哪有那本事。就是听一个朋友酒后吹牛逼,说漏了嘴,提了一句赵鹏的名字。我记住了,昨晚就拿出来用了。”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他掐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林涛。”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羡慕我?”我有些意外。

“是啊。”他点了点头,“你看上去,活得最轻松,最明白。”

“不用像赵鹏那样,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也不用像我这样,活在钱的数字里。”

“你有你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得回去了。下午还要去见个客户。”

他重新戴上耳机,转身,又开始慢跑起来。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那个在酒桌上不可一世的“陈总”,和眼前这个在阳光下慢跑的男人,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许,都是。

又或许,都不是。

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场合,戴着不同的面具。

有时,戴得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哪张是面具,哪张是脸了。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恢复了平静。

同学群里,偶尔还会有人发几张KTV的合照,或者互相调侃几句。

但关于那晚的争执,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遗忘。

仿佛那只是酒精作用下的一场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意外。

直到一周后,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同学间悄然传开。

赵鹏,被停职调查了。

据说,是有人实名举报他,在某个项目的招标过程中,存在违规操作,收受了巨额贿赂。

举报信里,附上了详细的证据,甚至……还有录音。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东。

是陈东干的吗?

他不是说录音是假的吗?

难道,他骗了所有人?

同学群里炸开了锅。

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是噤若寒蝉。

那个曾经被大家仰望的“赵处”,一夜之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我看到李娟在群里发了一条歇斯底里的语音:

“陈东!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我们家老赵!”

但很快,这条语音就被张澜撤回了。

然后,张澜解散了那个“十年一班”的同学群。

一场长达十年的同学情,以这样一种狼狈而又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我没有参与任何讨论。

我只是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我不知道是不是陈东做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

也许,是另一个“陈东”。

在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想要赵鹏倒台的人,又何止一个?

陈东,或许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设局的人。

他用一场同学会,一个座位,一句诈唬,就轻易地撬动了赵鹏那看似坚固的堡垒,让他自乱阵脚,也让所有潜在的敌人,看到了他的虚弱和恐惧。

然后,有人在暗处,递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如果真是这样,那陈东的心机,就太可怕了。

我想起那天在公园里,他跟我说的那番话。

那些关于羡慕,关于可怜,关于活得明白的话。

现在想来,竟让人不寒而栗。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天,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动作精准,没有一丝犹豫。

就像一个习惯了精准计算,步步为营的猎手。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陈东。

听说,他的公司越做越大,成了市里的明星企业,他本人也当上了市里的政协委员,经常和一群真正的“大人物”们,出入各种高端场合。

我想,在那些饭局上,他应该再也不会遇到,关于“主位”的烦恼了吧。

而赵鹏,最终被判了十年。

李娟卖了房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从此销声匿迹。

王凯的那个超市,据说因为消防问题,一直没能开起来,资金链断裂,最后也倒闭了。

一场同学会,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而我,依然过着我的小日子。

我的设计工作室,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

我每天按时回家,陪老婆吃饭,给儿子讲故事。

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但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晚上。

想起那个灯火通明的“牡丹厅”,想起那张巨大的圆桌,想起那张空悬的“主位”。

它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吞噬了我们的青春、情谊、尊严,和我们曾经相信过的一切。

然后,它告诉我一个残酷的真相:

所谓的同学聚会,不过是一场人到中年的“述职报告”。

你混得好,它就是你的高光时刻。

你混得不好,它就是你的审判现场。

而那张主位,永远留给,那个最心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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