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免费在线观看高清完整版-剧情片-星辰影视

那张二十多年前的旧发票，是从一个满是樟脑丸味道的铁皮饼干盒里翻出来的。我老婆许丽娟举着那张薄薄的纸，纸都黄脆了，她的手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马振华，年，大年三十晚上十一点，国营百货商场，一斤肉馅，两斤白面……你跟我说你在单位加班画图，这就是你的图纸？”

整个客厅死一般寂静，只有老式挂钟在墙上“滴答、滴答”地走，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二十多年的夫妻，我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那种混杂着鄙夷和心死的冷光。

我知道，这个埋了二十多年的疙瘩，不说清楚，我们这个家，今天就得散。

说起这事儿，还得从年的冬天讲起。那时候我才二十六岁，在市设计院当个技术员，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撑死了也就三百来块。许丽娟在纺织厂上班，我俩刚结婚一年多，挤在单位分的二十平米单身宿舍里，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心里头热乎。那时候的人，想法简单，有个铁饭碗，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就觉得是天大的福气。

那年头，过年跟现在可不一样，那是真有年味儿。进了腊月，整个院里都飘着炸丸子、炖猪肉的香气。许丽娟早就把我们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买了新床单，扯了红窗花，就盼着大年三十晚上，我俩能关起门来，看春晚，吃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设计室来了个新人，叫苏婉清。她是从南方一个小城调过来的，听说是托了很大的关系。这姑娘长得清秀，说话细声细气，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跟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北方汉子格格不入。她业务不熟，人又内向，不爱说话，大伙儿觉得她清高，都有意无意地孤立她。

只有我，可能是因为刚参加工作时也受过排挤，对她多了几分同情。有时候看她图纸画错了，就悄悄提点她两句；看她中午总啃干馒头，就把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分她一半。我没多想，就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出门在外不容易。

眼瞅着就要放年假了，科室里最后一个大项目出了点岔子，一张关键的总装图尺寸标错了，要是年前改不完，年后整个工程队都得停工。主任急得嘴上起泡，在大办公室里拍桌子：“谁！谁今晚留下来加个班，把这张图给我重新描出来！”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谁不想大年三十回家过年啊？眼看就要冷场，我心里盘算着，丽娟在家都准备好了，我这会儿撂挑子，太不是个爷们儿。可就在我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主任，我……我留下吧。”

是苏婉清。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小苏啊，好同志！思想觉悟高！”说完，又觉得一个新来的小姑娘自己留在这儿不合适，眼神就在我们几个老技术员身上扫。落在了我身上：“振华，你业务熟，你留下来带带小苏，两个人有个照应，明天一早弄完了再回家，我给你们算双倍加班费！”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回家怎么跟丽娟交代？她那个脾气，非得把房顶掀了不可。可主任发话了，又是这种节骨眼上，我一个刚转正的小年轻，哪有资格说“不”？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揣着七上八下的心，跑到楼下小卖部，用公共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就听见丽娟在那头喜气洋洋地喊：“振华？你下班了？我刚把饺子馅和好了，就等你回来擀皮了！”

我的鼻子一酸，愧疚得跟什么似的。支支吾吾地把情况一说，电话那头立刻就没了声音。过了足足半分钟，才传来丽娟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加班？大年三十晚上加班？马振华，你是不是不把这个家当家了？”

“丽娟，你听我解释，是主任安排的，就一晚上……”

“一晚上？你知道我盼这顿年夜饭盼了多久吗？行，你厉害，你是单位的顶梁柱，你跟你的图纸过去吧！”“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我捏着冰凉的话筒，心里堵得像塞了团棉花。外面的鞭炮声已经零零星星地响了起来，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我却感觉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只剩下苏婉清一个人坐在图板前，日光灯惨白的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孤单。她见我进来，小声说了句：“马师傅，对不起，连累你了。”

我摆摆手，心里烦躁，也没搭理她，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干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办公室里却只有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到了晚上九点多，我俩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设计院大楼黑漆漆的，就我们这间屋子亮着灯。

我叹了口气，说：“你在这儿盯着，我出去看看哪儿还有卖吃的。”

苏婉清却拉住了我，她从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小块肉馅和一小袋面粉。她说：“马师傅，我本来……是想回家自己包饺子吃的。要不，我们就在单位包吧？办公室后面有个小茶水间，有电炉子。”

那一刻，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我心里五味杂陈。大年三十，一个姑娘家，自己准备了这么点馅儿，可见她也没打算过个多热闹的年。我想起电话里丽娟的吼声，再看看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姑娘，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消了。

我说：“行，你等着。”我跑下楼，凭着记忆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百货商场，买了些调料和一瓶醋，那张发票，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茶水间很简陋，我们就着一个搪瓷盆和面，用一个茶缸子当擀面杖。苏婉清的手很巧，面剂子在她手里一捏一擀，就成了薄薄的皮儿。我们俩谁也不说话，只有电炉子烧水发出的“咕嘟”声，和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饺子快包完的时候，我看到苏婉清的手腕上，有一片青紫色的淤痕，在灯光下特别显眼。我随口问了一句：“你这手腕怎么了？磕的？”

她浑身一僵，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低着头说：“没……没事，不小心碰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联想到她平时总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样子，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我试探着问：“小苏，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面皮上。她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那晚，她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她的事。她那个男人，是她老家一个有点小权的干部子弟，婚前对她百依百顺，婚后却像变了个人，酗酒、赌博，喝多了就动手。她这次能调到我们这个城市，就是想躲开他，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没想到，那个男人像跗骨之蛆，前两天又追了过来，逼着她要钱，还威胁她，如果敢离婚，就让她家里人都不好过。

她说，她之所以主动要求加班，就是怕回家。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对她来说不是家，是地狱。

听完她的话，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人心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之前对她所有的不解和疏离，全都变成了同情和愤怒。一顿原本应该充满年味的饺子，吃起来却满是苦涩。

饺子刚煮好，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冲了进来，两眼通红，指着苏婉清就骂：“好啊你个臭娘们！老子在家等你过年，你倒好，躲在单位跟野男人鬼混！”

我当时就火了，一步跨过去挡在苏婉清面前：“你谁啊？嘴巴放干净点！这是单位，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那男人见了我，更是火上浇油，上来就要抓我的领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的家事轮得到你管？”

苏婉清吓得脸都白了，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我虽然也怕，但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看着一个女人被欺负。我大吼一声：“你再动一下试试！我马上给保卫科打电话，告你扰乱办公秩序！”

也许是“保卫科”三个字镇住了他，也许是他酒醒了点，他骂骂咧咧地指着我俩，最后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就摔门走了。

那晚剩下的时间，我俩谁也没心情再吃饺子。苏婉清一直在小声地哭，不停地跟我道歉。我安慰了她几句，心里却乱成一锅粥。大年初一的早上，图纸总算画完了。我俩默默地收拾了东西，我把剩下的饺子都让她带上了。临走前，她从一堆饺子里，挑出一个形状很奇怪的，像一只小鸟，递给我，说：“马师傅，谢谢你。这个……送给你。”

我回到家的时候，丽娟正坐在床边抹眼泪，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早就凉透了。我把那个小鸟形状的饺子放在桌上，想跟她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怎么说？说我为了保护一个女同事，跟她丈夫差点打起来？说那个女同事正在遭受家暴？在那个年代，这种事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别人不会说你见义勇为，只会说你跟那个女同事有一腿，不清不白。

我怕给苏婉清惹来更大的麻烦，更怕丽娟胡思乱想。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只说是项目太急，单位硬留的人。

丽娟哭了半天，最后还是心疼我，把凉了的饭菜拿去热了。但那个疙瘩，从那天起，就在她心里种下了。我随手把那个风干了的饺子和那张发票一起，夹在了一本旧书里，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解释。可这一放，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后，当许丽娟把那张发票摔在我面前时，我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辩解，而是从那个铁皮盒子的最底层，摸出了另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东西。我一层层打开手帕，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个已经干得发黑、像石头一样硬的，小鸟形状的饺子。

“丽娟，”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怀疑了我二十多年，今天，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我从苏婉清的到来，讲到那个大年三十的晚上，讲到她的淤青，她的眼泪，她那个冲进办公室的男人，以及这个代表着“自由”的小鸟饺子。我讲得很慢，也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许丽娟脸上的愤怒和鄙夷，慢慢变成了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她拿起那个干硬的饺子，翻来覆去地看，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但这一次，我知道，不是因为恨。

“她……她后来怎么样了？”许丽娟哽咽着问。

“过完年没多久，她就辞职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给我留了一张字条，就两个字，‘谢谢’。”我又从钱包的夹层里，摸出一张同样泛黄的纸条，递给了她。

许丽娟看着那张字条，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她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捶打着我的胸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为什么让我误会了你二十多年！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身上，心里那块压了二十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是啊，我为什么不说呢？可能是我年轻时的懦弱，怕惹麻烦；也可能是我中年后的麻木，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就这样，被一个沉默的秘密，隔阂了半辈子。

人心，有时候比饺子馅还复杂。你以为看清了皮，却一辈子都猜不透里面的滋味。好在，今天，我老婆终于尝到了我这颗饺子，最真实的味道。虽然晚了二十多年，但终究是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