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电影完整版_高清视频资源在线观看-2345电影
cac55 2025-11-03 18:54 11 浏览
八二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婆娘,没日没夜地撕扯着人的耐心。
厂里的老冰棍早就卖光了,剩下的大蒲扇摇得再快,扇出来的也是一股子带着铁锈味的燥风。
我叫李卫东,红星机械厂三车间的八级车工。
这名头听着响亮,其实就是个成天跟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的主儿。
那天下午,临下班还有半小时,活儿赶得急,一个走神,一根尖锐的铁屑就“呲”地一下,扎进了我左手虎口。
血珠子,一下就冒了出来。
“操!”
我低声骂了句,疼得龇牙咧嘴。
车间主任探头过来,挥挥手,“去卫生所看看,别感染了!你这手可是咱车间的宝贝!”
我胡乱用块破布按住,一路小跑着往厂里的卫生所去。
卫生所就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白墙给晒得斑驳。
平时这个点,王姨早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我推开门,一股来苏水的味道。
“王姨?王姨在吗?”
没人应。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预防为主,防治结合”的红字标语,跟个严肃的老干部似的盯着我。
我估摸着王姨是提前走了。
可我这手,不弄点红药水酒精啥的,明天非肿成个馒头不可。
我熟门熟路地绕到药柜后面,想自己找找。
药柜后面还有个小门,通着里面的休息室和洗漱间。
那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湿漉漉的热气。
还隐约有“哗哗”的水声。
我心里一动,想着王姨可能在里面洗漱。
“王姨,是我,李卫東!我手扎了,想找点红药水!”
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里面水声停了。
但还是没人应。
我有点纳闷,心想难道听错了?
我把耳朵贴过去,又没动静了。
我这人轴,认死理。想着赶紧处理完伤口,别耽误回家吃饭。
我没多想,就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王姨,我……”
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整个人,像被一道雷从天灵盖劈到了脚后跟,瞬间麻了。
里面不是王姨。
是个年轻女人。
她背对着我,站在一个大木盆里,浑身赤条条的,正拿一个葫芦瓢往身上浇水。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脊背往下滚,那背沟的弧线,像一道柔和的闪电,直接劈进了我的眼睛里。
她长发湿漉漉地挽在头顶,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
空气里全是水汽和某种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时间好像停了。
也就一秒,或者两秒。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
一张惊愕的、涨得通红的脸。
是陈慧。
厂卫生所新来的大学生医生,陈慧。
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微微张着,手里的葫芦瓢“哐当”一声掉进了木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那眼神里,先是惊,然后是怒,最后是滔天的羞。
“啊——!”
一声尖叫,刺破了卫生所的宁静。
我魂都吓飞了。
我“砰”地一下把门带上,转身就跑。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跑!
我像个做贼的,连滚带爬地冲出卫生所,一口气跑回了车间。
心脏“咚咚咚”地擂着鼓,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靠在车床冰凉的铁皮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上的伤口早就不觉得疼了,全身上下的血都涌到了脸上,烫得吓人。
完了。
我闯大祸了。
脑子里反反复覆,全是她回头那一瞬间的画面。
那张脸,那眼神,还有……
我不敢再想下去,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李卫东你个王八蛋!你眼瞎啊!”
下班的铃声响了,工友们嘻嘻哈哈地收拾东西,没人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晚饭我妈做的红烧肉,我一块都没吃下去。
“东子,咋了?丢魂儿了?”我妈夹了块肥的到我碗里。
“没……没啥,累了。”
我扒拉了两口饭,就躲回了自己的小屋。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陈慧那张又羞又怒的脸。
她会不会去厂里告我?说我耍流氓?
八十年代,这可是天大的罪名。轻则批斗,重则……我不敢想。
我李卫东,二十五了,连姑娘的手都没正经牵过,这下倒好,直接一步到位,成了流氓。
我越想越怕,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板烙得吱吱呀呀响。
第二天,我揣着一颗随时要爆炸的心去了厂里。
我特意绕着卫生所那栋楼走,做贼似的。
一整天,我都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车间里但凡有人聚在一起说话,我就觉得是在议论我。
可一天下来,风平浪静。
没人找我谈话,也没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又觉得更不安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吓人。
她这是憋着什么大招呢?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正擦着机床,车间门口有人喊我。
“李卫东,出来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一看,是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姑娘。
“谁找我?”
“陈医生。”
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我胸口。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我腿肚子有点发软,一步一步挪出了车间。
车间后面有片小树林,平时是年轻工人谈恋爱的地方。
陈慧就站在一棵白杨树下。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跟手术刀似的,又冷又利。
我不敢看她,低着头,像个等着挨审的犯人。
“你过来。”她声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她面前,隔着三四步远就站住了。
“对……对不起。”我憋了半天,就挤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她冷笑了一声,“李卫,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我头埋得更低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王姨……”
“你以为什么不重要。”她打断我,“重要的是,你看见了。”
我没话了。
是,我看见了。
不该看的,全都看见了。
“我……”我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停住了,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无所遁形。
“李卫东,”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把我身子看光了。”
我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这话太直白了,比昨天那声尖叫的杀伤力还大。
周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我赔你……我……”我语无伦次,脑子里一团浆糊。
赔?怎么赔?
拿钱?那是侮辱人。
她看着我这副蠢样,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不屑,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不用你赔。”
“你娶我。”
“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娶她?
陈慧?那个大学生医生?
我一个臭烘烘的工人,娶她?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铁饼,能砸死人的那种。
“你……你开玩笑的吧?”我结结巴巴地问。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她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宣布一个病人的死讯。
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很高,比我妈说媒的那些姑娘都高。
皮肤很白,不像我们这些工人,风吹日晒的。
眼睛很大,双眼皮,睫毛很长。
不笑的时候,嘴角有点往下撇,显得很倔强。
她是个好看的姑娘,厂里不少年轻人都偷偷议论过她。
可我从来没敢往那方面想。
人家是大学生,是吃笔杆子饭的,我呢?我就是个大老粗。
我们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我傻傻地问。
“没有为什么。”她语气很硬,“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我的名声就毁了。我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嫁人?”
她顿了顿,看着我,目光灼灼。
“你是第一个看见我身子的男人。所以,你得负责。”
负责……
这个词像座山一样压在我心上。
我爹从小就教育我,男人要敢作敢当。
可这“当”,也太沉重了。
“可……可是我们不熟,也没……没感情。”我试图挣扎。
“感情?”她又笑了,那笑里带着点嘲讽,“感情能当饭吃?感情能堵住悠悠众口?”
“李卫东,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厂保卫科告你耍流氓。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说完,她转身就走,白大褂的衣角在风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像被抽了筋骨,浑身发软。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她那句“你娶我”。
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可偏偏,我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这事儿,确实是我理亏。
我一个大男人,把人家姑娘的身子看了个遍,拍拍屁股走人,那还算人吗?
可结婚……
这是搭上一辈子的事啊。
我回到家,魂不守舍。
我妈又看出来了,“东子,你到底咋了?是不是在厂里跟人打架了?”
我摇摇头,“妈,要是……要是有个姑娘,让你娶她,可你俩不认识,你咋办?”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哎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想得开?看上我们家东子了?长得俊不俊?屁股大不大?好生养不?”
我哭笑不得,“妈,我就是打个比方。”
“打什么比方!”我妈眼睛都亮了,“你要是真有这好事,管她认不认识,先娶回来再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
我没法跟我妈解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那三天,我过得像是在油锅里煎。
上班的时候,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卫生所那栋楼瞟。
有时候能远远看见陈慧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院子里晾晒纱布。
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得很。
可我知道,这份平静下面,是给我下的最后通牒。
我找了车间最好的哥们儿胖子喝酒。
几杯劣质白酒下肚,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当然,隱去了洗澡的细节,只说是不小心撞见了,有了“肌肤之亲”。
胖子听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操!卫东,你这是什么狗屎运?陈医生啊!那可是咱们厂里的一枝花!多少干部子弟都盯着呢!你小子不声不响就给拿下了?”
“拿下个屁!”我烦躁地灌了一口酒,“她是逼我!说不娶她就告我耍流氓!”
胖子咂咂嘴,“逼你?那也得看逼你的是谁。要是车间那个黑寡妇,那你赶紧跑。可这是陈慧啊!大学生!文化人!你娶了她,以后你儿子生下来都比别人聪明!”
“再说了,”胖子拍拍我的肩膀,“你理亏啊。这年头,名节比命都重要。你把人家姑娘……那啥了,你不负责谁负责?”
连胖子都这么说。
我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第三天下午,我没等她来找我。
我主动去了卫生所。
我站在卫生所门口,像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
我看见陈慧正在药柜前整理药品,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很柔和。
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
看见是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下了手里的药瓶。
“想好了?”她问。
我点点头,嗓子发干,“我……我同意。”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明天让你家里人来我家提亲吧。”她报了个地址。
我愣住了,“这么快?”
“夜长梦多。”她看着我,“李卫东,我不是在跟你谈恋爱,我们是在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就要干脆利落。”
我看着她那双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睛,突然觉得,我可能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跟我爸妈坦白了。
我当然不敢说实话,只编了个瞎话,说我跟陈医生处对象了,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妈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我爸则抽着烟,眯着眼打量我。
“东子,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
“没有!”我脸涨得通红,“爸,你想哪儿去了!”
“没有就好。”我爸点点头,“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去吧。陈医生是文化人,你以后别耍工人脾气,多让着人家。”
我妈则忙着张罗提亲的东西,罐头、点心、麦乳精,把家里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了出来。
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忐忑地敲开了陈慧家的门。
她家住在职工宿舍楼,比我们的大杂院敞亮多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应该是她妈,脸上没什么笑模样,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跟X光似的。
陈慧她爸是个戴眼镜的瘦老头,看起来像个老学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妈不停地说着我的好话,什么手艺好,人老实,不抽烟不喝酒。
我爸则闷着头抽烟。
陈慧她妈终于开口了,“小李是吧?听我们家小慧说,你们处了有段时间了?”
我心里一虚,含糊地点点头。
“我们家小慧,是正经的大学生。她从小到大,心思都在学习上,没谈过朋友。”她妈的话锋利得很,“我们本来是想让她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也是个干部或者知识分子。”
这话一出,我爸妈的脸都僵了。
我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瞧不上我啊。
“阿姨,”我鼓足勇气开口,“我知道我配不上陈慧。我就是个工人,没什么文化。但是……我会对她好的。一辈子对她好。”
我说得很笨拙,但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陈慧她爸推了推眼镜,看了我一眼。
“小伙子,对她好,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就在我以为这事要黄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她语气平静,但很坚定,“我这辈子,就嫁他了。”
她爸妈对视了一眼,都叹了口气。
这门亲事,就这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定了下来。
没有彩礼,没有三转一响。
我们就去街道登了个记,领了张红彤彤的结婚证。
那天晚上,我把她领回了我家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
屋子是我妈特意收拾过的,糊了新的报纸,床上铺了新的“鸳鸯戏水”床单。
可我俩坐在床边,谁也不说话。
比在卫生所后面那片小树林里还尴尬。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我身上浓浓的机油味混在一起,格格不入。
“那个……你早点睡吧。”我憋了半天,说了句废话。
她看了我一眼,“你不睡?”
“我……我睡地上。”我指了指墙角我妈早就铺好的地铺。
她没说话,默认了。
我躺在地铺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结婚了。
我就这么结婚了。
娶了一个只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的女人。
我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
我觉得这事儿荒唐得像一场梦。
身后的床上,传来她翻身的窸窣声。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很轻,很匀。
这个陌生的女人,从今天起,就是我老婆了。
李卫东的老婆。
我心里五味杂陈。
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别扭。
我们就像合租的室友,还是最不熟的那种。
早上我起得早,她还在睡。我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去巷口买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我吃我的,给她留一份在桌上。
等我上班走了,她才起床。
晚上我下班回来,她 větsinou已经做好了饭。
饭菜很简单,但很干净。
我们俩对着吃饭,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饭,我抢着洗碗。她也不跟我争,就拿本书坐在灯下看。
看的都是些我看不懂的厚本子,上面画着人体骨骼图什么的。
我觉得我跟她之间,隔着一堵墙。
一堵看不见,却坚硬无比的墙。
我妈倒是很高兴。
她觉得陈慧文化人,安静,不惹事,比院里那些天天扯着嗓子吵架的媳妇强多了。
“东子,你可得好好待人家。你看人家,不吵不闹,还给你做饭,多好的媳fù。”
我苦笑。
她是不吵不鬧,可她也不跟我说话啊。
我们最长的对话,就是“饭好了”、“我上班去了”、“水开了”。
我们睡在一间屋里,一个床上,一个地下。
那道无形的墙,也隔在了床和地铺之间。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能听见她轻轻的叹息声。
我知道,她也觉得憋屈。
一个大学生,嫁给我这么个粗人,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她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
我心里有愧。
我觉得是我毁了她。
我开始变着法地对她好。
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点烟钱,全都交给她。
她不要。
“你自己拿着吧,我也有工资。”她说。
我硬塞给她,“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拒绝,把钱收下了。
我发现她喜欢吃巷口那家王记的点心。
我就隔三差五地买给她。
她每次都说“别乱花钱”,但下次我买回来,她还是会吃掉。
厂里发了电影票,是個苏联的爱情片。
我鼓足勇气约她,“晚上……去看电影吗?”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那是我俩第一次像正常夫妻一样出去。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我俩并排坐着,胳膊偶尔碰到一起,我都像触电一样缩回来。
电影演的什么我一点没记住,光顾着紧张了。
回家的路上,我俩依然沉默。
走到巷口,她突然开口了。
“李卫东。”
“啊?”我吓了一跳。
“你不用这样。”她说,“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我没懂。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她看着我,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你不用把我当成个客人。”
我心里一动。
“我……我怕你觉得委屈。”我老实说。
她沉默了片刻。
“委屈是有的。”她声音很低,“但路是自己选的,我认。”
那天晚上,我没睡地铺。
我俩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尺的距离,像楚河汉界。
我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她好像也很紧张,呼吸都比平时重。
“你……你往那边点,挤到我了。”半天,她突然说。
我赶紧往床边挪了挪,差点掉下去。
黑暗中,我听见她“噗嗤”一声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笑。
很轻,但很好听。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我们的关系,从那天晚上开始,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话还是不多。
但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没那么冷了。
有时候我下班回来,她会问我“今天累不累”。
有时候我看她看书看得晚了,会给她倒杯热水。
那堵墙,好像有了一丝裂缝。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我下班,雨下得特别大。
我没带伞,淋成了落汤鸡。
一进门,就看见陈慧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
看见我,她明显松了口气。
“怎么淋成这样?”她皱着眉,赶紧拿了干毛巾给我,“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关切。
我心里暖烘烘的。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
淋了雨,加上最近赶工累的。
我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火炉。
恍惚中,我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是陈慧。
她一会儿给我量体温,一会儿用酒精给我擦身子降温。
我妈要过来帮忙,被她拦住了。
“妈,您去休息吧,我来就行。我是医生,我知道怎么照顾他。”
她声音不大,但很沉稳,让人安心。
我烧得难受,嘴里不停地喊渴。
她就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给我喂水。
半夜,我稍微清醒了点,看见她就坐在床边,守着我,眼睛熬得通红。
灯光下,她的脸显得很疲惫。
我心里一阵酸楚。
“陈慧……”我声音嘶哑。
“嗯?”她立刻凑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给我掖了掖被子。
“谢什么。我是你老婆。”
六个字,轻轻的,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砸开了层层涟漪。
我是你老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承认我们的关系。
我病了三天。
她就照顾了我三天。
三天里,她几乎没合眼。
病好了以后,我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青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这个老公,当得太不称职了。
人家嫁给我,没享一天福,反倒跟着我受累。
我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加倍对她好。
从那以后,我俩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我不再睡地铺了。
虽然还是各睡半边床,但至少,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我开始试着去了解她。
我知道了她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
她不爱吃肥肉,喜欢吃鱼。
她看书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我也开始跟她说我车间里的事。
说那个老师傅的技术有多牛,说那个新来的学徒有多笨。
她每次都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问两句。
“那个零件的精度要求很高吗?”
“你们那个淬火的工艺,对身体有害吗?”
她问得很专业,让我觉得,她是在乎我的。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见她对着一台崭新的“燕舞”牌收录机发呆。
那是厂里发的奖金,我偷偷给她买的。
我知道她喜欢听音乐,但一直舍不得买。
“喜欢吗?”我有点紧张地问。
她回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攒的。”我挠挠头,“你喜欢就行。”
她没说话,走过来,突然抱住了我。
她的身子很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我。
“李卫东,”她把头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你是个好人。”
我咧着嘴傻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我觉得,我跟她之间那堵墙,好像已经塌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平淡,但很安稳。
我努力工作,技术越来越好,成了车间的技术骨干。
她还是那个冷静干练的陈医生,但在我面前,她会笑,会撒娇,会因为我忘了给她买点心而假装生气。
我们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好下去。
但生活,总喜欢在你最安逸的时候,给你来一下狠的。
那天,我妈的一个远房亲戚从老家来,我陪着去逛百货大楼。
在卖化妆品的地方,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慧。
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一看就是个干部模样。
他正眉飞色舞地跟陈慧说着什么,还指着柜台里的一瓶雪花膏。
陈慧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那笑容,很灿烂,很开心。
比她对着我笑的时候,要真实得多。
我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那个男人是谁?
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没有上前去。
我像个懦夫一样,拉着我妈的亲戚,仓皇地逃离了。
晚上,陈慧回家,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还哼着歌。
桌上,放着一瓶崭新的雪花膏。
就是我在百货大楼看见的那一瓶。
“今天发东西了?”我状似无意地问。
“没啊。”她打开雪花膏闻了闻,一脸陶醉,“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敢问。
我怕问出来的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扎了一根刺。
我开始变得疑神ikari。
她晚回家一会儿,我就会胡思乱想。
她接个电话,我都会竖起耳朵听。
她脸上有笑容,我就会猜测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甚至比刚结婚时还要冷。
我们又开始分床睡了。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李卫东,你最近怎么了?”她问我。
我看着她,很想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可我问不出口。
我怕一问,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点温情,就全完了。
“没事,最近厂里忙,累的。”我撒了谎。
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失望。
矛盾爆发在一个周末。
那天,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居然找到了我们家。
他提着两瓶茅台,一盒“中华”烟,笑眯眯地站在我们家门口。
“请问,陈慧在家吗?”
我妈热情地把他让了进来。
“你是?”
“哦,我是陈慧的同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我叫赵振华。”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大学同学。
陈慧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也愣住了。
“赵振华?你怎么来了?”
“我来市里开会,顺便来看看你。”赵振华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轻蔑,“这位就是你爱人吧?”
“嗯,他叫李卫东。”陈慧介绍道。
“李师傅,你好你好。”赵振华伸出手。
我木然地跟他握了握。
他的手很软,不像我,满是老茧。
那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赵振华和我爸妈聊得很开心。
他谈吐不凡,从国家大事说到国外趣闻,把我爸妈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停地给陈慧夹菜,眼神里的爱慕,傻子都看得出来。
陈慧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明确拒绝。
我像个局外人,插不上一句话,只能闷头喝酒。
酒过三巡,赵振华话里开始带刺了。
“小慧啊,你可是我们那一届的高材生。当初多少老师都看好你,觉得你能在医学上有一番大作为。怎么就……回了这么个小厂的卫生所?”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我。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这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这个家。
陈慧的脸色也变了。
“赵振华,我自己的路,我自己会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振华笑笑,“我只是觉得可惜。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有更好的平台,更好的……伴侣。”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啪”地一下把酒杯摔在桌上。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我红着眼瞪着他,“你是觉得我配不上陈慧是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妈赶紧拉我,“东子,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甩开我妈的手,指着赵振华,“我家是小,我就是个工人!可我李卫东堂堂正正,没偷没抢!我对我老婆好,这就够了!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把我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不安、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赵振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粗鄙!”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对!我就是粗鄙!我就是大老粗!”我指着门口,“我们家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李卫东!”陈慧厉声喝道。
我转头看她。
她脸上全是失望和愤怒。
我心一凉。
她是在怪我。
她觉得我给她丢脸了。
“好,好,我滚。”我惨笑一声,转身冲出了家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冷风一吹,我才觉得脸上湿漉漉的。
我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墙角,哭得泣不成声。
我以为我有了家,有了老婆。
原来,都是假的。
她在心里,从来就没看得起我。
我在外面游荡了很久,直到全身都冻僵了,才往回走。
我不想回家。
那个地方,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走到巷口,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灯下等着。
是陈慧。
她穿着一件厚呢大衣,冻得不停地搓着手。
看见我,她快步走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我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李卫东,你跟我说清楚!”
“说什么?说我怎么给你丢人了?说我怎么配不上你那个大学同学?”我甩开她的手,自嘲地笑。
“你混蛋!”她突然骂道。
我愣住了。
“你以为我是在怪你吗?”她眼圈红了,“我是气你!气你不信我!”
“信你?”我冷笑,“我亲眼看见你们在百货大楼有说有笑!他送你雪花膏,你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今天他又找上门来,当着我的面说我配不上你!你让我怎么信你?”
我把心里的刺,全都拔了出来,血淋淋的。
她听完,呆住了。
半晌,她才轻声说:“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直阴阳怪气的,就是因为这个?”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李卫东,你真是个……傻子。”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
“赵振华大学的时候是追过我,但我没同意。这次他来,我也不知道。至于那瓶雪花膏,我本来想跟你说,是我一个女同学托他带来的。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开始给我甩脸子。”
“你宁可自己胡思乱想,也不愿意开口问我一句,是吗?”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嫌贫爱富,会因为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就抛弃你的女人,是吗?”
她一句句地问我,每一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是我错了。
是我小人之心,是我不信任她。
我把她对我的那点好,当成了施舍。
我把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亲手给毁了。
“对……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艰涩。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李卫东,我们这段婚姻,开始得就很荒唐。我知道你委屈,我也委屈。”
“我以为,我们能好好过下去。我以为,你是可以托付一辈子的人。”
“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哽咽。
我的心,疼得像被刀割一样。
“陈慧,”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你别这么说。是我混蛋,是我小心眼。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我不能没有你。”
我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ogante,这个被我“逼”着嫁给我的女人,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
我离不开她了。
她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们俩,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昏黄的路灯下,相对而泣。
像两个迷路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从我们荒唐的开始,到婚后的种种别扭和试探。
我们把心里所有的疙瘩,都解开了。
我才知道,她嫁给我,固然有被逼无奈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赌博。
她厌倦了父母安排的那些相亲对象,那些只看重她学历和工作的男人。
那天,她从门缝里看见了我。
一个为了给手消毒,急得满头大汗的傻小子。
她觉得我老实,可靠。
所以,她赌了一把。
她赌我李卫东,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幸好,”她最后靠在我怀里,轻声说,“我赌赢了。”
我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从那以后,我们才真正成了一家人。
心贴着心,再也没有了隔阂。
赵振华再也没来过。
听胖子说,那天他灰溜溜地走了以后,还在厂里放话,说我李卫东配不上陈慧,说陈慧迟早会后悔。
我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她后不后悔,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
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第二年春天,陈慧怀孕了。
我高兴得像个傻子,天天围着她转。
我妈更是把她当成了皇后娘娘,什么活都不让她干。
十月怀胎,她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孩子出生那天,我守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
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告诉我母子平安的时候,我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
我有了儿子。
我和陈慧的儿子。
我给他取名,李念。
思念的念。
我希望他永远记住,他的爸爸妈妈,是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日子像流水一样淌过。
我靠着一股子钻研劲,从八级车工,干到了车间副主任,后来又成了主任。
陈慧也凭借她的专业能力,成了卫生所的所长。
我们从那个十平米的小屋,搬进了厂里分的套房。
家里添了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
儿子李念也一天天长大,聪明伶俐,学习成绩特别好,很像他妈。
我们吵过架,红过脸。
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为了柴米油盐的琐事。
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分开过。
每次吵完架,我都会先低头。
我会去巷口买她最爱吃的点心,笨拙地跟她说,“老婆,我错了。”
她就会白我一眼,然后把点心接过去。
我知道,这个外表倔强冷傲的女人,内心比谁都柔软。
有一年我过生日,她送了我一件礼物。
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里面贴满了我们这些年的照片。
有我们结婚时那张僵硬的合影。
有我抱着刚出生的李念,笑得像个傻子的照片。
有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里的合影。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她用娟秀的字迹写的一段话。
“卫东:那年夏天,我以为我的人生跌入了谷底。谢谢你,把我从谷底拉了上来,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丈夫和儿子。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看着那段话,眼圈红了。
我合上相册,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傻瓜,”我声音嘶哑,“遇见你,才是我李卫东,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是啊。
那年夏天,我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她的世界,看光了她的身子。
她却用一辈子的时间,照亮了我的人生。
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八二年的那个下午。
我还是会推开那扇门。
因为门后面,是我的一生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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