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北京青年在线观看-电视剧-星空影视
cac55 2025-11-03 18:55 3 浏览
年生产队分给我一个北京女知青,洞房夜,她哭着求我办一件事
煤油灯的火苗,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吹得往一边倒,像个被吓破了胆的人,拼命想要躲藏。
我叫陈建国,岁,是黑山窑大队的社员。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炕上坐着的,就是我的新媳妇,林文月。
大队书记根叔说,她是北京来的知识青年,有文化,长得也俊。
确实俊。
皮肤白得像开春头场雪,还没被脚印糟蹋过。眼睛很大,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她就那么坐着,穿着那件唯一簇新的红棉袄,一动不动,像个庙里泥塑的菩萨。
只是这菩萨,不带笑,也不看我。
我娘白天塞给我两个煮鸡蛋,说:“建国,吃了,晚上有力气。”
鸡蛋揣在怀里,早就凉透了。
我捏了捏,蛋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屋里太静了。
静得能听见炕席下面,麦草被我们俩的重量压得“嘎吱”作响。
外头的风跟狼嚎似的,一声接着一声。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干得像地里的土坷垃。
“……喝口水不?”
她没动,像是没听见。
我端起桌上那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递过去。水是下午打的,温吞吞的。
她的视线,终于从墙上那张《农业学大寨》的画报上挪开,落在我手上。
我的手,又黑又糙,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泥。
她的手,就放在膝盖上,十指纤长,干净得像刚剥出来的嫩葱。
她摇了摇头。
然后,我看见她的肩膀,开始微微地抖。
先是小幅度的,像风吹过水面。
接着,幅度越来越大。
一滴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砸在她那双崭新的布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出声,就那么无声地掉眼泪,整个人像一株被雨水打蔫了的庄稼。
我心里那点因为娶了城里媳妇的火热,瞬间就被这眼泪浇得冰凉。
我把搪瓷缸子放回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她被这声音惊得一颤。
“你……别怕。”我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三个字。
她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全是水光,像被雨淋湿的林间小鹿。
“我……”她开口了,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求你一件事。”
我愣住了。
洞房花烛夜,新媳妇不哭不闹不上吊,而是求我办事。
这事儿,新鲜。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扯回了两天前。
那天下午,我正跟几个光棍汉在地头歇气,大队书记根叔把我喊了过去。
根叔嘬着旱烟,眯着眼打量我,像在看一头准备卖掉的骡子。
“建国,二十二了吧?”
“嗯,过了年就二十三了。”
“想不想娶媳妇?”
我脸一热,嘿嘿地笑,没说话。
我们这黑山窑,穷得叮当响。光棍多得能凑一个加强排。娶媳妇,比盼着下雨还难。
根叔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队里新来了批知青,有个北京来的女娃,叫林文月。”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根叔,这……”
“啥这个那个的。”根叔一摆手,“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人家是城里来的,不能让她受了委屈。我看来看去,你小子最老实,家里就一个老娘,成分也好,贫农。”
我感觉像被一个大馅饼砸中了脑袋,晕乎乎的。
“就这么定了。你回去让你娘准备准备,扯几尺红布,后天就把事儿办了。”
根叔说完,背着手走了。
地头那帮光棍,眼睛都红了,围上来捶我。
“陈建国,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北京来的女学生啊!那得多白净!”
我傻笑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不是狗屎运。
这是任务。
林文月这样的,就像一朵开在温室里的花,突然被丢进了牛棚。她太扎眼了,队里那些心思活络的二流子,早就盯上她了。
把她分给我,一个闷嘴葫芦的老实人,是为了“保护”。
也是为了让她彻底“扎根”在这里。
我娘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把家里那点积蓄全拿了出来,给我做了身新衣裳,又把两间土坯房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建国啊,”她拉着我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城里媳妇,有文化,以后生了娃,肯定也聪明。”
我看着我娘满是褶子的笑脸,心里那点不踏实,被压了下去。
管她是怎么来的,分给了我,就是我媳妇。
我会对她好。
像对我家的那头老黄牛一样,让她吃饱,不受累,不被欺负。
可我没想到,这头“老黄牛”,会哭。
还会求我。
思绪拉回眼前这间昏暗的土屋。
煤油灯的火苗还在挣扎。
她的眼泪,也还在流。
“你说。”我坐到炕沿边,离她两尺远,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不想吓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建国同志,”她连名带姓地喊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和疏离,“我知道,我们今天的结合,是组织的安排。”
“我服从安排。”
这六个字,她说得像在背诵语录,每个字都砸在地上,硬邦邦的。
“但是,我……我有自己的情况。”
她停顿了一下,攥紧了膝盖上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在北京,有……有对象。”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
虽然早有预感,这门亲事没那么简单,但亲耳听到,还是把我震得半天回不过神。
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白天乡亲们羡慕的眼神,我娘高兴的笑脸,我怀里那两个凉透了的煮鸡蛋……一瞬间,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成了全黑山窑最大的笑话。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屋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她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睛里的绝望。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退的绝望。
我心里的火气和屈辱,不知怎么的,就慢慢地熄了下去。
我是一个庄稼汉,我懂得看天吃饭。
我也懂得看人。
我知道,她没有撒谎。
“所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你要我做什么?”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
“我们做一场戏,好不好?”
“一场戏?”
“对。”她急切地点头,“在所有人面前,我们是夫妻。关上门,我们是……是同志,是朋友。”
“我需要你的名义来保护我。等……等风头过去,等政策变了,我就回北京。到那时候,我们就去办离婚。”
她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她补充道,“我带了些钱和票,都可以给你。我还会写字,可以帮你给我家里写信,我家里会寄东西来,我们分。”
她把这桩婚姻,当成了一场交易。
条款清晰,权责分明。
像城里人签的合同。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一个在北京城里长大的姑娘,跟我这个山沟里的泥腿子,谈“合同”。
她懂什么是“合同”,可她懂什么是“日子”吗?
日子不是写在纸上的条款,日子是锅里的玉米糊糊,是地里的牛粪,是冬天能把人冻掉耳朵的北风。
“那你呢?”我问,“你就一直这么等着?”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我只能等。”
“那个……北京的对象,他知道吗?”
她猛地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太匆忙了。我们……我们说好了,要等彼此的。”
我明白了。
这是一出现实版的“牛郎织女”,只是鹊桥断了。
而我,陈建国,成了横在他们中间那道该死的“天河”。
我沉默了。
我在心里盘算。
如果我答应她,我得到一个名义上的媳妇,一些钱和票,还有一个识字的“代笔先生”。
但我会失去一个真正的媳妇,一个能给我生娃暖炕头的女人。
我会在往后无数个夜里,守着一个空落落的“夫妻”名分,听着隔壁人家的笑闹声,独自熬过漫漫长夜。
我会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我陈建国没本事,连个城里媳妇都“镇不住”。
如果我不答应她……
我能做什么?
用强吗?
根叔说了,她是组织上交给我“保护”的。我如果把她逼急了,她一封信捅到公社去,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我,眼神里是恳求,是紧张,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她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了我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庄稼汉身上。
押在了我的“老实”上。
我忽然觉得,我怀里那两个凉了的鸡蛋,有点硌得慌。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把门闩插上。
这个动作,让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我没回头看她。
我走到桌边,拿起那只搪瓷缸子,把里面的温水一口气喝干。
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冰凉冰凉的。
“行。”
我说。
只有一个字。
她像是没听清,愣愣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行。”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我答应你。”
她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仿佛被抽掉了骨头。
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哭声,虽然依旧压抑,但能听出里面的释放。
“但是,”我接着说,“我也有我的条件。”
她立刻止住哭声,抬起头,认真地听着。
像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
“第一,”我说,“在人前,你必须是我媳妇。我娘面前,尤其如此。你得喊她‘娘’,她让你做什么,你不能犟嘴。”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该的。”
“第二,你说的钱和票,我不要。但我家缺劳力,地里的活,你得学着干。我不会让你干重活,但捡粪、喂猪、做饭,你得会。”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点头:“我学。”
“第三,”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跟你那个北京对象的信,我可以帮你寄,也可以帮你收。但是,信的内容,我得知情。”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要看我的信?”
“不是看。”我纠正她,“是‘知情’。你不用给我逐字逐句地念,但你得告诉我,信里说了什么,你们到了哪一步,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不是要窥探她的隐私。
我是要保护我自己。
也是保护她。
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年代,一封信,一个词,都可能招来天大的祸事。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必须知道我们脚下的路,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悬崖。
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合同”,这是我们两个人的。
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
煤油灯的油快耗尽了,火苗“噼啪”地响了一声,光线变得更加昏暗。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答应你。”
“那就这么定了。”
我说完,走到墙角,抱起那床我娘白天刚晒过的旧被褥,铺在了地上。
山里的地,凉气重。
她看着我的动作,一脸错愕:“你……”
“你睡炕上,我睡地上。”我头也不回地说,“戏得做全套,总不能一结婚就分房睡,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有问题吗?”
“可是……地上凉。”
“没事,庄稼人,皮实。”
我脱掉外衣,和衣躺下。
麦草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一股子陈年的烟火味,钻进鼻孔。
这就是我的“洞房”。
我闭上眼睛,能听到炕上她窸窸窣窣脱掉红棉袄的声音。
然后,是躺下的声音。
屋里,彻底安静了。
我睁着眼,看着房梁上那片被灯光映出的,摇摇晃晃的光斑。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憋屈?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踏实。
我,陈建国,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竟然跟一个北京来的女学生,签订了一份如此复杂的“君子协定”。
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
后半夜,我被冻醒了。
地上的寒气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骨头缝里。
我蜷缩着身体,牙齿都在打颤。
就在我以为要这么熬到天亮的时候,一床带着体温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我身上。
我浑身一僵。
是她的被子。那床崭新的,印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红被子。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在我身边蹲下。
“……地上太冷了。”她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你……上来睡吧。炕大,我们一人睡一头。”
我没动,也没说话。
她又说:“你别误会,我……我只是不想明天我们俩都生病,没法跟我娘交代。”
这个理由,很“林文月”。
冷静,理智,永远把“后果”和“交代”放在第一位。
我心里叹了口气,抱着我的旧被褥,爬上了炕。
炕烧了一天,还带着余温。
我们俩,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梢,中间隔着的距离,差不多能再躺下一个人。
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不是我们村里用的那种土碱,是城里人用的东西。
很好闻。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
但后半夜,没再被冻醒。
第二天一早,我娘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我睡在炕梢,林文月睡在炕头,中间楚河汉界,分明。
我娘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林文月显然也醒了,她紧张地坐起来,抓着被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喊得又软又糯,像一块刚出锅的年糕。
我娘的脸色,缓和了半分。
她没看林文月,而是瞪着我:“建国,你怎么睡到那头去了?当心夜里滚下去!”
我挠了挠头,含糊地说:“炕太热了,我怕上火。”
我娘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文月。
林文月很聪明,她立刻掀开被子下地,开始笨拙地穿那件红棉袄。
“娘,我……我去做饭。”
“不用你!”我娘没好气地说,“你城里来的娇小姐,会做什么饭?别把锅给我烧了!”
说完,她转身进了外间的灶房,锅碗瓢盆被她弄得叮当响。
我知道,我娘生气了。
林文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别理她。”我说,“我娘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我穿好衣服,对她说:“你今天就待在屋里,哪儿也别去。等会儿吃了饭,我去上工,你帮我把那件旧棉袄的口子缝一下。”
我把墙上挂着的一件满是补丁的棉袄取下来,递给她。
这是在给她找事做,也是在给我娘一个台阶下。
一个新媳妇,总不能什么活都不干。
她接过棉袄,点了点头。
那一天,我在地里干活,心里一直不踏实。
中午回家吃饭,一进门,就看见林文月坐在炕上,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我的棉袄。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看得出平时不怎么做针线活。
但她缝得很认真。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我娘在灶房里盛着玉米糊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看起来,气消了。
饭桌上,我娘夹了一筷子咸菜疙瘩,放进林文月的碗里。
“吃吧,文月。”我娘说,“咱这儿不比北京,没啥好东西。这咸菜,是你建国哥去年秋天自己腌的,下饭。”
林文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娘。”
然后,她夹起那块咸菜,就着玉米糊糊,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的“合同”,似乎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林文月是个聪明的姑娘,学什么都快。
没过一个月,她就能像模像样地喂猪、扫院子了。
她还真的开始教我认字。
每天晚上,等我娘睡下,她就会点亮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拿出她从北京带来的纸笔。
“今天,我们学你的名字。”
她握着我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陈建国”三个字。
她的手很凉,也很软。
我的手心,却紧张得直冒汗。
灯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
我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我不敢看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陈建国……”我跟着她念。
“对,陈建国。”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就是你的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对我笑。
不是那种在人前应付的、礼貌的笑。
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点点欣喜和鼓励的笑。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
比窗外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我开始盼着夜晚的到来。
盼着我娘早点睡下,盼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被点亮。
在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课堂”上,我不仅仅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学会了“天”、“地”、“人”、“粮食”、“丰收”……
她告诉我,北京有高高的楼房,有宽宽的马路,有不用烧柴就能做饭的煤气灶。
她说起北京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着光。
我知道,那光,是为了另一个人而亮的。
每个月,她都会写一封信。
写完后,她会把信递给我,履行我们的“合同”。
“他叫周明轩,是我大学的同学。他说,他会想办法,让我早点回去。”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能看到,她攥着信纸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接过信,沉默地装进信封。
然后,我会在去公社赶集的时候,把信投进那个绿色的邮筒里。
每一次投信,我的心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我希望那封信能寄到。
因为我答应了她。
我又希望那封信,永远寄不到。
因为,我开始害怕她离开的那一天。
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一根藤蔓,在我心里疯狂地生长,缠得我透不过气。
村里人渐渐接受了这个“不一样”的城里媳妇。
她虽然干活不麻利,但她从不偷懒。
她会帮东家的婶子写信,会教西家的孩子认字。
谁家有个头疼脑热,她还会用她从书上看来的知识,说上几句道道。
大家渐渐忘了她“北京知青”的身份,开始亲切地喊她“建国家里的”。
只有我知道,她不属于这里。
她的心,还在那座叫“北京”的遥远的城市里。
秋天的时候,队里分了石榴。
我娘特意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拿给林文月。
“文月,吃石榴。石榴多籽,寓意好。”我娘意有所指地说。
林文月接过石榴,脸红了红,没说话。
晚上,她把石榴掰开,晶莹剔的石榴籽像一颗颗红色的玛瑙。
她把最大最满的那一半,递给了我。
“你吃。”她说。
我看着她,没接。
“你吃吧。”我说,“我……不喜欢吃酸的。”
她愣了一下,默默地收回了手,一颗一颗地,把石榴籽剥进碗里。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看不见的“北京”。
也隔着一个我娘心心念念的“孩子”。
这是我们的“合同”里,没有写明,却谁都无法回避的条款。
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喝了点酒回来。
是队里张大叔家儿子满月,我被拉着多喝了两杯。
我推开门,看见林文月还没睡。
她坐在炕上,就着煤油灯,在看一本书。
她身上穿着一件我娘给她做的土布褂子,洗得有些发白了。
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胸前。
灯光映着她的脸,恬静而美好。
那一刻,我心里的酒意,混着几个月来积压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走到炕边,借着酒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文月……”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啪”地掉在了炕上。
她想把手抽回去,但我抓得很紧。
“陈建国,你喝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我没多!”我看着她,眼睛发红,“文月,你告诉我,我们……我们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我没忘!”我吼道,“可我也是个男人!我每天看着你,睡在我身边,我……”
我说不下去了。
那是一种酷刑。
一种甜蜜又残忍的酷刑。
她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惨白。
她不再挣扎,只是看着我,眼睛里慢慢地,又蓄满了水汽。
“建国,”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也激动起来,“你要我忘了明轩吗?你要我背叛我们的誓言吗?我做不到!”
“周明轩!周明轩!”我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嘴里一阵苦涩,“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在这里像个活死人一样等着他?”
“你不懂!”她哭着喊道,“他给了我光!在我最黑暗的时候,是他拉了我一把!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光?”我冷笑一声,“那我算什么?我陈建国,在你眼里,算什么?是保护你的工具?是你看管行李的下人?”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
我知道,这很伤人。
但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被我的话刺痛了,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没有那么想……”她哽咽着,“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娘也对我好。我……我很感激。”
“只是感激吗?”我逼视着她。
她别过脸,不看我。
“陈建国,你别逼我。”
她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我看着她脆弱的侧脸,看着她不断滑落的泪水。
我心里的那股邪火,忽然就泄了。
我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俩粗重的呼吸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过了很久,我转身,默默地抱起我的被褥,铺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说,“我喝多了。”
那一晚,地上的寒气,比新婚之夜,更甚。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
她不再主动教我认字。
我也没脸再凑过去。
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晚上不再为我而亮。
我们俩,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关上门,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娘看出了不对劲。
“建国,你跟文月吵架了?”
“没有。”
“没有?”我娘把筷子一拍,“没有她怎么整天不说话?你们俩晚上是不是还分着睡?”
我沉默。
“你个没出息的!”我娘戳着我的脑门,“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媳妇都哄不好!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文月,我打断你的腿!”
我心里苦笑。
娘啊,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转眼,冬天来了。
黑山窑下了第一场雪。
大雪封山,队里的活也停了。
一天下午,林文月突然发起高烧。
她整个人烧得滚烫,嘴里说着胡话,一声声地喊着:“妈……明轩……”
我慌了神,赶紧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医生来了,看了看,说是风寒入体,给开了几包草药。
我笨手笨脚地熬了药,一口一口地喂她。
她昏迷着,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只能用嘴,把药渡给她。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却异常滚烫。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半点杂念。
我只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我守了她一夜。
用雪水浸湿的毛巾,一遍遍地给她降温。
半夜,她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我。
“水……”
我赶紧端来温水,扶着她喝下。
“建国……”她看着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歉疚,“谢谢你。”
“谢什么。”我说,“你是我媳妇,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说完这句话,我们俩都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你是我媳妇”这句话。
而她,没有反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林文月病了小半个月,才慢慢好起来。
这场病,让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更加单薄,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我娘每天给她炖鸡蛋羹,熬小米粥。
我也把队里分的肉票,都换了肉,给她补身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吃着。
我们之间的那层冰,似乎在这场病中,悄悄地融化了。
她又开始教我认字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握着我的手。
我们并排坐在炕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这个字,念‘爱’。”她指着书上的一个字。
“爱。”我跟着念。
“爱人的爱。”她轻声补充。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她的脸,在灯光下,微微泛红。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腊月里,一封从北京来的信,打破了这份刚刚回暖的平静。
是邮递员特意送上门的。
林文月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手都抖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没去打扰她。
这是我们的“合同”之外的,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晚上,我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我心里“咯噔”一下。
“文月?”
没人回答。
我摸黑点亮煤油灯,看见她坐在炕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那封信,就摊开在她的腿上。
“文月,怎么了?”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缓缓地转过身。
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但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泪。
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的灰。
“他……”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结婚了。”
我的脑子,又一次“轰”的一声。
“上个月结的。是他们单位领导的女儿。”
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信里的内容。
“他说,他等不了了。他说,现实就是这样,他让我……忘了过去,好好在这里生活。”
“忘了过去……好好生活……”她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像夜枭的啼叫,尖利,凄厉。
“他让我好好生活!他凭什么让我好好生活!”
她猛地站起来,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狠狠地扬向空中。
碎纸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骗子!都是骗子!”
她哭喊着,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像一头被困住的,绝望的野兽。
我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文月!你冷静点!文月!”
她在我怀里拼命地挣扎,用手打我,用牙咬我。
我不管不顾,只是死死地抱着她,不让她伤害自己。
“哭吧,”我在她耳边说,“哭出来就好了。”
我的话,像一个开关。
她停止了挣扎,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放声大哭。
那哭声,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被抛弃的绝望,和信仰崩塌的茫然。
我抱着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她的眼泪,烫出了一片滚烫的潮湿。
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
她在我怀里,累得睡了过去。
我把她轻轻地放在炕上,给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满是泪痕的睡颜,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那个叫周明轩的男人,是她生命里的“光”。
现在,光灭了。
我陈建国,能成为她的另一束光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的那份“合同”,事实上,已经作废了。
从那天起,林文月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哭,不笑,也很少说话。
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她照常干活,照常吃饭,但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光彩。
我看着她这样,心里比自己生病还难受。
我试着跟她说话,给她讲队里的新鲜事。
她只是“嗯”、“哦”地应着,眼神始终是飘忽的。
我娘也急得不行。
“建国,文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我摇了摇头:“娘,你别问了。让她静一静吧。”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吃饺子。
我娘包了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林文月最喜欢吃的。
她也只是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筷子。
窗外,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
屋里,却冷得像冰窖。
我看着她空洞的侧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吃完年夜饭,我对我娘说:“娘,我想带文月去县城里逛逛,给她扯几尺新布,做身衣裳。”
我娘愣了一下,随即高兴起来:“该去!该去!你们年轻人,是该多出去走走!”
第二天,我借了队里的牛车,带着林文月去了县城。
她一路都很沉默。
我没带她去供销社,而是把牛车赶到了县城外的河边。
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岸边的柳树,挂着白霜。
“你不是说,北京有公园吗?”我把她扶下车,“我们这儿没公园,只有这条河。”
她茫然地看着我。
“文月,”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你难受。”
“我知道,你心里的那盏灯,灭了。”
“但是,天总会亮的。灯灭了,我们还可以等太阳出来。”
“那个周明轩,他不值得。他就是一个懦夫,一个骗子。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不值当。”
我的话说得很直白,甚至有些粗鲁。
她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嘴笨。”我挠了挠头,“我只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你还有我,还有娘。”
“黑山窑虽然穷,但这里的人,实在。我陈建国虽然没文化,但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我说过要对你好,就一辈子对你好。”
我说完,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
这番话,几乎掏空了我所有的勇气。
这已经不是在履行“合同”了,这是我的告白。
一个庄稼汉,最朴素,也最笨拙的告白。
林文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灰色,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绝望的泪。
“陈建国,”她轻声说,“你是个好人。”
“我不要做好人。”我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文月,我想做你的男人,做你真正的丈夫。”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在我温热的掌心里,微微颤抖。
她没有抽回去。
“你……让我想想。”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想想”,就代表着,不是直接拒绝。
就代表着,有希望。
“好。”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等你。多久都等。”
那天,我们没有去扯新布。
我们在河边,坐了很久。
谁也没有再说话。
但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好像,塌了。
回村的路上,她靠在我的背上,睡着了。
她的呼吸,均匀地洒在我的脖颈上,暖暖的,痒痒的。
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从县城回来后,林文月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她的眼神,渐渐有了生气。
她会对着我娘的唠叨,露出浅浅的笑。
她会主动问我,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
晚上,她会点亮煤油灯,安安静静地看书。
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会看到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针线,在缝补我的衣裳。
那画面,温暖得像一幅画。
我没有再提那天在河边说的话,我怕吓着她。
我在等。
等她心里的伤口,慢慢愈合。
等她,真正地接纳我,接纳这个家。
开春后,我开始在后院,开垦一小块荒地。
我跟人换了些花籽。
林文月问我种花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我说:“北京的公园里,不是开满了花吗?我们这儿虽然没有公园,但我们可以在自己院里,种一个春天。”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帮我给那片小花园浇水,除草。
看着那些嫩芽,一天天破土而出,她的脸上,也一天天多了笑容。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舒展的笑。
我知道,她心里的冰,正在融化。
那个春天,黑山窑的花,开得格外好。
我们的小院里,月季、凤仙、格桑花,开得五颜六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林文月常常搬个小板凳,坐在花圃前,一看就是半天。
一天下午,我从地里回来,看见她正低头闻一朵粉色的月季。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看得痴了。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嫣然一笑。
“建国,花开了。”
我的心,也跟着那笑容,一起绽放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睡到地上。
我躺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花香。
我们依然隔着一拳的距离。
但我知道,我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已经没有了。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静美好下去的时候。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
一辆吉普车,轰隆隆地开进了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这可是稀罕事。
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的男人,和一个司机。
男人径直走到根叔家。
不一会儿,根叔就黑着脸,来我家喊我。
“建国,你出来一下。”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跟着根叔,走到院子外头。
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我们家的小花圃前。
“这位是……省里来的李干事。”根叔介绍道。
“陈建国同志?”李干事转过身,打量着我。
他的眼神,锐利而审视。
“是。”
“你的爱人,是叫林文月,北京来的知识青年,对吗?”
“对。”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这样的。”李干事清了清嗓子,“林文月同志的父亲,林教授,他的问题,组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是被人诬陷的。现在,已经恢复了他的名誉和工作。”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组织上决定,让林文月同志,返回北京,继续她的学业。”
李干事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回北京……
她可以回北京了。
她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应该为她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当然,”李干事看出了我的失魂落魄,语气缓和了一些,“组织上也会考虑到你的情况。你可以选择和林文月同志一起,调到北京工作。或者,如果你选择留下,组织上也会给予你一定的补偿。”
去北京?
我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去北京能做什么?
我离不开这片土地,也离不开我年迈的娘。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动静。
林文月走了出来。
她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李干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文月同志,”李干事对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恭喜你。你可以回家了。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车会来接你。”
回家……
多好的两个字。
却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把刀。
林文月没有看李干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迷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李干事和根叔又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林文月那张苍白的脸,和“回北京”这三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送走了李干事和根叔,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
我们的小花圃里,花开得正艳。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一切又都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林文月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好事……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
“建国……”她上前一步,想拉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们的距离,又一次被拉开了。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有吃饭。
我娘看出了气氛不对,几次想问,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夜里,我躺在炕上,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房梁。
我能听到身边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也许,她心里,是高兴的吧。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穷山沟,回到她日思夜想的北京。
回到那个,有高楼大厦,有煤气灶,有她熟悉的一切的地方。
而我,陈建国,不过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渡口。
现在,船来了,她该走了。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眼角,有湿热的液体,滑了下来。
我以为,我会一夜无眠。
但后半夜,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的。
我睁开眼,看见林文月正坐在炕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收拾她的东西。
一个蓝色的小包袱。
那是她来的时候,带的全部家当。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她真的要走了。
我闭上眼睛,装作还没醒。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此刻的样子。
我听到她下地,穿好鞋。
然后,脚步声,朝我这边走来。
她在我的炕边,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要装不下去。
然后,我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被轻轻地,塞进了我的枕头底下。
接着,一个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那是……一个吻。
她走了。
我听到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我猛地坐起来,掀开枕头。
枕头下,静静地躺着一块玉坠。
那块她一直贴身戴着,说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我疯了一样地跳下地,冲出屋子。
天还没亮,村里静悄悄的。
我跑到村口,看见那辆吉普车,已经发动了。
林文月正要上车。
“文月!”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回过头,看到我,愣住了。
车灯照亮了她的脸,上面挂满了泪水。
我跑到她面前,把那块玉坠,塞回她的手里。
“你的东西,带好。”我的声音,因为跑得太急,带着喘。
“建国……”她哭着,说不出话。
“回去以后,”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别再……为不值得的人哭了。”
“那你呢?”她抓着我的手,问。
“我?”我笑了笑,“我还在黑山窑,还在这个家。你要是……想家了,就……就写信回来。”
我说“家”这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司机在催促:“林文月同志,该走了。”
她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车子开动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两盏越来越远的车灯,直到它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只是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林文月了。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以为,她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把她留下的那几本书,都锁进了箱子底。
我把后院的那个小花园,也给铲平了,种上了白菜。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会勾起我想念的东西。
我像从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心空了。
我娘看着我一天天消沉下去,急得直掉眼泪。
“建国,你别这样。是咱家没福气,留不住城里的金凤凰。”
我什么也没说。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林文月的来信。
信是从北京寄来的。
信里,她告诉我她已经入学了,她的父亲身体很好。
她问我,娘的身体怎么样,队里的收成好不好。
信的最后,她说:
“建国,等我。等我毕业,我就回来。”
“回来”两个字,被墨水洇开了一小片。
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我拿着那封信,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一整天。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通信。
一个月一封。
她告诉我学校里的事,告诉我北京的变化。
我告诉她村里的事,告诉她我娘又唠叨我了。
我们绝口不提感情,却把彼此的思念,藏在了字里行间。
时间过得飞快。
一年,两年,三年……
我娘的头发,全白了。
村里和我同龄的男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还在等。
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傻,说那个北京来的女知青,早就把我忘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不在乎。
我信她。
就像当初,在那个寒冷的洞房夜,我相信她一样。
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了全国。
根叔找到我,拍着我的肩膀说:“建国,这是个好机会。文月不是教你认字了吗?你也去考考吧。考上了,你就能去北京找她了。”
我动心了。
那段时间,我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就点着煤油灯,把林文月留下的那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看。
很多字,我已经忘了。
我就一遍一遍地描摹,一遍一遍地记。
像个小学生一样。
考试那天,我揣着两个煮鸡蛋,走进了县城的考场。
那是我这辈子,最紧张的一天。
……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
但我还想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没考上大学。
我的基础太差了。
但我没有灰心。
第二年,我继续考。
就在我准备第三次参加高考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又一次开进了我们黑山窑。
车上下来的人,是林文月。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长了,烫成了卷。
比几年前,更漂亮,更像城里人了。
她站在我们家那个,已经长满白菜的院子里,对我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建国,我回来了。”
她没有等我去找她。
她来找我了。
她放弃了在北京分配的工作,申请回到了黑山窑,当了一名乡村教师。
我们,在所有乡亲的见证下,办了一场真正的婚礼。
没有“合同”,没有“约定”。
只有两颗,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心。
洞房花烛夜。
还是那间土屋,还是那盏煤油灯。
她靠在我的怀里,轻声问我:“建国,你后悔吗?为了我,耽误了这么多年。”
我抱着她,感觉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我摇了摇头。
“不后悔。”我说,“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那个晚上,答应了你的请求。”
因为那个请求,让我有机会,走进她的世界。
让我有机会,把她的“光”,变成我的太阳。
而现在,我的太阳,回家了。
故事的最后,我想告诉你。
我叫陈建国,我的妻子叫林文月。
我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们都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北京。
去年,我妻子退休了。
我们商量着,要不要也去北京,跟孩子们一起生活。
她问我:“建国,你想去北京吗?”
我看着她已经有了白发的鬓角,笑了笑。
“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只是,就在我们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的前一晚。
我妻子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五个字。
“文月,我病了。”
落款是:周明轩。
我妻子看着那条短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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