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朋友2》中字在线播放--在线电影
cac55 2025-11-03 19:01 3 浏览
苏岚阿姨又要来家里吃饭了。
我妈赵静女士挂了电话,喜气洋洋地在围裙上擦着手,冲厨房里喊:“老林!老林!晚上苏岚过来,你那瓶藏了半年的好酒该拿出来了吧?”
厨房里传来我爸林建军沉闷的“嗯”一声,伴随着抽油烟机更响的轰鸣。
我窝在沙发里,划拉着手机,头也没抬地说:“妈,苏岚阿姨上一趟来,好像才隔了半个月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嗔怪地瞪我一眼,“你苏阿姨一个人过,孤单。咱们不就是她娘家吗?娘家人多走动走动,不是应该的?”
我撇撇嘴,没再作声。
是啊,应该的。
从我记事起,苏岚阿姨就是我家的“编外人员”。她是我妈从年轻时就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闺蜜,一辈子没结婚,也没个孩子。
我们家但凡有点什么好事,升职加薪,或者我考试得了第一,我妈第一个打电话分享喜悦的,永远是苏岚阿姨。而她来了,我爸那瓶轻易不示人的好酒,也总会摆上餐桌。
苏岚阿姨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快五十的人了,身段依然窈窕,不像我妈,早就被岁月和油烟喂养得珠圆玉润。她说话总是慢悠悠的,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眼神清澈,仿佛一辈子没沾过什么人间烟火。
她会给我们家带来一些“高级”的东西。比如一小罐据说是从福建朋友那儿带回来的顶级大红袍,我爸喝得眯起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或者是一条质地精良的羊绒围巾,我妈嘴上说着“哎哟太贵了太贵了”,脸上却笑开了花,第二天就围着去单位显摆。
她对我,更是没话说。从小到大的各种礼物,从时髦的文具盒到最新款的MP3,再到我大学毕业时送的一支派克钢笔,样样都送到我心坎里。
在我家,苏岚阿姨的存在,就像一株不开花但永远青翠的兰花,安静,雅致,又不可或缺。
我妈常拉着她的手感叹:“岚啊,你说你怎么就没找个好人家呢?你要是嫁了人,生的孩子肯定跟你一样,又好看又聪明。”
每到这时,苏岚阿姨就只是浅浅地笑,目光会不经意地飘向某个地方,轻声说:“一个人也挺好,清静。”
而我爸,通常会在这个时候,默默地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然后仰头喝干。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喉结滚动的弧度,总让我觉得,那杯酒似乎格外辛辣。
晚饭很丰盛。糖醋排骨,清蒸鲈鱼,油焖大虾,都是苏岚阿姨爱吃的菜。
我妈和我爸坐在桌子的一边,我和苏岚阿姨坐在另一边。
“岚,多吃点这个虾,我今天特意去市场挑的,活蹦乱跳的。”我妈热情地往苏岚阿姨碗里夹菜。
“我自己来就行,静,你也吃。”苏岚阿姨笑着,然后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我碗里,“晚晚最近工作累不累?看你都瘦了。”
我含糊地应着:“还行,阿姨你也多吃点。”
饭桌上,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我妈在说,苏岚阿姨在听,我负责埋头吃饭,我爸负责沉默地喝酒。
这是我们家饭桌上雷打不动的四角关系。
我妈说起单位里新来的小年轻如何不靠谱,苏岚阿姨就微笑着附和一两句。我妈抱怨菜市场的菜价又涨了,苏岚阿姨就感慨一句“是啊,现在生活成本是高”。
她们聊天的内容琐碎又家常,像两股温柔的水流,缓缓地交汇,流淌。
而我爸,就是岸边那块沉默的石头。
他偶尔会给苏岚阿姨面前的酒杯续上酒,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苏岚阿姨会抬眼看他,说声“谢谢”。
我爸就点点头,继续喝自己的。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此,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可我就是觉得,这寂静里,藏着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苏岚阿姨走后,我妈哼着小曲儿收拾碗筷。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手里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苏岚阿姨带来的茶叶罐。那是个紫砂的小罐子,罐身刻着几枝清瘦的梅花。
他的眼神有些发直,电视里热闹的综艺节目似乎根本没进到他耳朵里。
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爸。”
“嗯?”他回过神,把茶叶罐轻轻放回茶几上。
“你跟我妈,还有苏阿姨,年轻时候就认识了吧?”我状似无意地问。
我爸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嗯,一个厂的。”
“那你们关系肯定很好吧?”
“还行。”他吐出两个字,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显然是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一种说不清的直觉,像一根细小的羽毛,在我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
痒痒的,带着点不安。
真正让我心里那根羽毛变成一根刺的,是在一个月后。
家里要换空调,我爸让我去阁楼上找找旧空调的保修卡。
我们家的阁楼,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堆满了各种老物件。落满灰尘的旧风扇,我小时候的童车,还有一摞摞用牛皮纸包好的旧书。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樟脑丸和陈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我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在一个贴着“票据”标签的硬纸盒里翻找。
保修卡没找到,却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
封皮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边角都起了毛。
我好奇地翻开。
第一页,是一行清秀又用力的钢笔字。
“赠给我的月光,苏岚。”
下面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日期:年月3日。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月光。
苏岚。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我爸。他的字,就是这种风格,顿挫分明,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道。
我颤抖着手,往后翻。
里面不是日记,而是一首首抄写的诗。泰戈尔的,普希金的,舒婷的。
每一页的页脚,都有一行小字。
“今天在车间看到你,你穿了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衫。”
“下雨了,你没带伞,我把我的伞给了你,看着你跑远,我淋雨回了家。”
“他们说,你的家庭成分不好。”
“我不敢了。岚,我不敢了。”
“赵静是个好姑娘,热情,开朗,像太阳。”
“我要结婚了。对不起。”
“祝你幸福。也祝我。”
本子不厚,我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不,不是空白。
在纸张的右下角,有一个淡淡的泪痕,已经晕开了纸页,变成了浅褐色的斑。
我合上本子,紧紧地抱在胸口,蹲在阁楼的阴影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那些饭桌上的沉默,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恰到好处的客气和疏离,全都有了答案。
我爸的白月光,不是别人。
就是我妈最好最好的闺蜜,苏岚阿姨。
而我妈,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好姑娘,用她三十年的热情和开朗,暖着一个心里藏着月光的男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阁楼上下来的。
脑子里一片混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我把那个笔记本塞进了自己房间的抽屉最深处,上了锁。
我不敢让我妈看见。
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了,我们这个被邻里称赞、被亲戚羡慕的“模范家庭”,会瞬间崩塌成什么样子。
从那天起,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或者说,一种残忍的视角,重新审视我的家庭。
我像一个拿着放大镜的侦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苏岚阿姨再来家里吃饭。
我妈依旧热情地张罗。
“岚,快来坐,今天我炖了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苏岚阿姨依旧带着那副温婉的笑。
“闻着就香了。”
我爸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是清炒西兰花。他把它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极其自然地,将盘子往苏岚阿姨的方向推了推。
那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
细微到我妈根本没有察觉,她正忙着给我盛汤。
但苏岚阿姨看见了。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像被惊扰的蝶翼。
然后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朵西兰花,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她说:“建军,你这道菜做得越来越好了。”
我爸没说话,只是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下咽。
我看着我妈,她正兴高采烈地跟苏岚阿姨说着新学的一种广场舞舞步,手舞足蹈,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
她是真的开心。
我又看向苏岚阿姨。她微笑着,专注地听着,眼神里是我以前从未读懂过的,一种混杂着羡慕、悲伤和认命的复杂情绪。
最后,我看向我爸。
他沉默地吃着菜,喝着酒,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可我知道,他不是。他是这场长达三十年的无声戏剧里,最核心的男主角。
他用他的沉默,维持着一个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这个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幸福得像个孩子。
而我,成了这个秘密新的守护者。
这感觉糟透了。
我开始失眠。
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个笔记本上的字句。
“赠给我的月光,苏岚。”
“赵静是个好姑娘,热情,开朗,像太阳。”
月光和太阳。
我爸选择了太阳,因为太阳能照亮他前行的路,能给他一个安稳的、符合社会期待的家庭。
而月光,只能被珍藏在心底,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独自回味那清冷的光辉。
这对苏岚阿姨,何其残忍。
这对 我妈,又何其不公。
我开始对我爸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怨恨。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晚饭后会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军事频道,听他讲那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武器型号。
我开始躲着他。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有一次,他敲开我的房门。
“晚晚,跟爸聊聊?”
我靠在床头,看着书,冷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好聊的。”
他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
“没有。”
“那……”他欲言又止。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带上了门。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恨他。
但我又可怜他。
这种矛盾的情感,快要把我撕裂了。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找苏岚阿姨谈一谈。
我想问她,这么多年,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看着他和自己的闺蜜恩爱甜蜜,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后悔吗?
她恨吗?
可我没有勇气。
我怕我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爆这颗埋藏了三十年的炸弹。
我只能选择沉默,像我爸一样。
原来,沉默是会传染的。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我妈的生日。
那天,我特意请了假,陪她去逛街买衣服。
我妈很高兴,试了一件又一件。
最后,她选定了一条暗红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
“晚晚,你看这件怎么样?”她站在镜子前,有些羞涩地转了一圈。
“好看,妈,你穿这件真显气色。”我由衷地赞美。
我妈开心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你爸最喜欢我穿红色的衣服了。”她喜滋滋地说,“他说我穿红色,像个小太阳。”
小太阳。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来,这个比喻,我妈是知道的。
只是她不知道,与之对应的,还有一个“月光”。
晚上,我爸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苏岚阿姨也来了,还带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和一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玉镯子。
“静,生日快乐。祝你年年十八。”苏岚阿姨拉着我妈的手,把镯子给她戴上。
镯子是上好的和田玉,温润通透,衬得我妈的手腕愈发白皙。
“哎哟,岚,你这……这太贵重了!”我妈嘴上推辞着,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们姐妹之间,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苏岚阿姨拍拍她的手,“你喜欢就好。”
我爸在一旁看着,眼神柔和。
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的。”他递给我妈。
我妈惊喜地接过来,打开。
是一条金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太阳花。
“老林,你……”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爸这个人,一辈子务实,几乎没送过她什么像样的礼物。
“喜欢吗?”我爸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温柔。
“喜欢!我太喜欢了!”我妈扑过去,给了我爸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爸的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那一刻,客厅里的灯光温暖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看着相拥的父母,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标准微笑的苏岚阿姨。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太阳花吊坠上。
灯光下,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单薄,有些寂寥。
我突然觉得,苏岚阿姨就像那个童话里,看着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后,默默化为泡沫的美人鱼。
只不过,她没有化为泡沫,而是选择留在岸上,做公主最好的朋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日宴的气氛很好。
我爸破天荒地没有只喝闷酒,而是主动举杯。
“谢谢大家。”他说,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尤其……要谢谢赵静。这辈子,辛苦你了。”
我妈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老林,你今天怎么了?说这些干什么。”她用手背抹着眼泪,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苏岚阿姨也端起酒杯,微笑着说:“是啊,建军,你们俩能过得这么好,我这个做朋友的,也替你们高兴。”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
一个在真诚地感恩。
一个在幸福地流泪。
一个在由衷地祝福。
多么和谐,多么完美的一幅画面。
可我知道,这幅画的底色,是谎言和牺牲。
我喝了很多酒。
我想把自己灌醉,这样就不用去想那些盘根错节的过往。
饭后,我妈和我爸去厨房收拾。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苏岚阿姨。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安安静静的,像一幅仕女图。
酒精上头,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勇气。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
“苏阿姨。”
“嗯?”她转过头看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后悔过吗?”我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她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
“后悔什么?”
“一辈子……一个人。”我艰难地把话说完。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
“晚晚,你知道吗?年轻的时候,我也以为,爱就是占有,是轰轰烈烈,是非你不可。”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后来才发现,有些东西,是命运。你争不过,也抢不来。”
“那不争不抢,就这么看着,不痛苦吗?”我追问,心脏怦怦直跳。
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释然。
“痛苦啊。怎么会不痛苦呢?就像拿一把钝刀子,在心口上慢慢地割,一刀又一刀,几十年了,早就血肉模糊,结了痂,又裂开,再结痂。”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可我听得心惊肉跳。
“可是,”她话锋一转,转回头,看着我,眼神清亮,“看着他们好,看着你妈那么开心,看着你爸……虽然过得闷了点,但安稳踏实。看着你,长得这么好。我又觉得,那些痛苦,好像也值得了。”
“这不值得!”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对你不公平!”
我的失态让她有些惊讶。
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很凉。
“傻孩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公平。”
“你妈是太阳,热情,温暖,能照亮所有人。而我,可能……就是月亮吧。”
月亮。
她亲口说出了这个词。
“月亮有月亮的好,安静,不灼人。但月亮的光,是借来的,给不了人真正的温暖。你爸他……需要的是太阳。”
“所以,你就做了我妈三十年的闺蜜?”我哽咽着问。
“是啊。”她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你妈是个好人,她对我的好,是真的。我对她的感情,也是真的。这跟……跟他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
“有关,也无关。”她收回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人这一辈子,很长的。年轻时候那点爱啊恨啊,放到几十年的人生里一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大家都还在,还能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说说话。这就够了。”
她说完,喝了一口茶。
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她是被困在过去的可怜人。
可或许,她才是我们所有人里,活得最通透,最清醒的那一个。
她不是不懂,不是不痛。
她只是选择了和自己的命运和解。
那次谈话之后,我心里的那根刺,好像被拔了出来。
但伤口还在。
我不再用审视和批判的眼光去看待我爸和苏岚阿姨。
我开始尝试去理解他们。
理解那个特殊年代里,一个年轻人的身不由己。
理解一个女人,在爱与友情之间,长达一生的艰难抉择。
我开始更多地关注我妈。
我发现,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完全活在自己构建的幸福幻象里。
有一次,我们一起看一部年代剧。
剧里的女主角,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迫和心爱的男人分开,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但成分好的干部。
我妈看着看着,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唉,那个时候,好多好姻缘,都是这么被拆散的。”
我心里一动,试探着问:“妈,你和我爸那时候,也是别人介绍的吧?”
“是啊。”我妈嗑着瓜子,眼神有些悠悠的,“你爸当时可是我们厂里的香饽饽,人长得精神,又是技术骨干。好多小姑娘都盯着呢。”
“那你就是最漂亮的那个,把他给拿下了。”我开玩笑说。
我妈笑了,摇摇头:“我哪里算漂亮哦。你苏岚阿姨那才叫漂亮,我们厂里的一枝花。那气质,啧啧,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顿了顿,往嘴里塞了颗瓜子,含糊不清地说:“你爸当年,八成也是喜欢你苏阿姨那样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后来怎么……”
“后来?”我妈把瓜子壳吐掉,拍了拍手,“后来,你苏阿... ...家里的情况,你知道的,那时候讲究这个。你爸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他想回城,想提干,他不能走错路。”
“所以他就选了你?”
“也不算选我吧。”我妈想了想,说,“我们俩,就是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合适,比什么都重要。过日子嘛,不就是图个安稳踏实?情啊爱啊的,能当饭吃吗?”
她话说得云淡风轻,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我的妈妈,这个我以为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月光的存在。
她只是选择了相信太阳的温暖。
或者说,她用自己的光和热,努力地把这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让月光无处遁形,只能成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她不是傻,她只是爱得太深,太有智慧。
那是一种属于她那个年代的,最朴素,也最坚韧的生存智慧。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苏岚阿姨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来家里吃饭。
我妈还是会热情地给她夹菜。
我爸还是会沉默地给她倒酒。
一切好像都没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看待他们的眼光变了。
我不再觉得我爸是懦弱的背叛者,我妈是可怜的蒙蔽者,苏岚阿姨是悲情的牺牲品。
他们只是三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普通人,用各自的方式,努力地生活着,挣扎着,爱着。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情或友情。
那是一种混杂了亲情、恩情、愧疚、怜悯和习惯的,复杂得无法用言语来定义的羁绊。
他们三个人,像三棵长在一起的树,根系早已在地下盘根错节,分不清彼此。砍掉任何一棵,另外两棵都无法独活。
而我,就是这片土壤里长出的,唯一的果实。
我开始学着接受这种不完美。
接受我父亲心底的缺憾,接受我母亲婚姻里的杂质,接受苏岚阿姨人生中的留白。
因为我发现,这或许才是生活的真相。
没有绝对的纯粹,没有完美的幸福。
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这样,一半是妥协,一半是坚守;一半是遗憾,一半是圆满。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这维持了三十年的脆弱平衡。
我爸病了。
毫无征兆的,突发性脑梗。
那天早上,我妈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我爸摔倒在卫生间,说不出话了。
我疯了一样地赶到医院。
急诊室外,我妈瘫坐在长椅上,六神无主,不停地念叨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我抱着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慰:“妈,没事的,爸会没事的。”
苏岚阿姨也很快就赶来了。
她比我妈镇定。
她跑前跑后地办手续,问医生,联系专家。条理清晰,没有一丝慌乱。
在那一刻,她仿佛成了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
我看着她瘦削但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抢救了四个小时。
医生出来的时候,告诉我们,命是保住了,但情况不容乐观。右半边身体偏瘫,语言功能也受到了严重损伤。
我妈听完,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般的混乱。
我爸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不能说,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我妈大病一场,整个人都垮了,瘦了一大圈。
我只能请了长假,在公司和医院之间两头跑。
那段时间,是苏岚阿姨撑起了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她每天都来医院。
她给我爸熬各种有营养的汤,一口一口地喂他。
她学着做康复按摩,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爸捏腿、捏胳膊,一捏就是两个小时。
她轻声细语地跟我爸说话,给他读报纸,讲新闻,尽管我爸根本无法回应。
我妈一开始是感激的。
“岚,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这个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岚阿姨只是摇摇头:“跟我还客气什么。”
可渐渐地,我妈的眼神变了。
她开始沉默地看着苏岚阿姨为我爸忙碌。
看着苏岚阿姨熟练地为我爸翻身、擦洗。
看着我爸那双无神的眼睛,在看到苏岚阿姨时,会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种光亮,我妈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
嫉妒,像一棵毒藤,在我妈干涸的心田里,疯狂地滋长。
终于,有一天,爆发了。
那天,苏岚阿姨正在给我爸喂饭。
我爸因为吞咽困难,呛咳起来,汤汁弄脏了病号服。
苏岚阿姨立刻放下碗,拿毛巾熟练地给他擦拭,嘴里还温柔地安抚着:“不急不急,慢慢来,建军,我们慢慢来。”
我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突然冲过去,一把夺过苏岚阿姨手里的毛巾。
“我来!”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他是我丈夫!”
苏岚阿姨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我爸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恐和无助。
“苏岚,”我妈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天,谢谢你。但是,从今天起,这里不用你来了。”
“静,你……”苏岚阿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走!”我妈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你走啊!!”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用尽全身的力气,守护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领地。
苏岚阿姨看着她,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我爸。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爸一眼,那一眼里,有不舍,有心疼,有决绝。
然后,她转过身,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病房。
她的背影,决绝得像三十多年前,那个雨天里,撑着伞跑远的年轻姑娘。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靠在墙上,身体缓缓地滑落,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了三十年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遍遍地问。
“我对他那么好……我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我爸躺在床上,眼角滑下两行浑浊的泪。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蹲下身,抱住我妈。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用谎言和沉默维持了三十年的和平,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那场决裂之后,苏岚阿姨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都拒接了。
我发微信给她,她只回了我一句:晚晚,照顾好你妈妈。
我爸的病情,在缓慢地恢复。
他能拄着拐杖,勉强走几步了。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
“水。”
“饿。”
“疼。”
但他再也没有叫过我妈的名字。
我妈也变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充满活力。
她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疲惫而麻木的神情。
她依然尽心尽力地照顾我爸。
喂他吃饭,给他擦身,推他去楼下晒太阳。
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他们像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被一种名为“责任”的锁链,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瓶我爸珍藏的好酒,静静地立在酒柜里,落满了灰。
那套苏岚阿姨送的茶具,被我妈收进了储藏室的最深处。
所有关于那个人的痕迹,都被一点一点地抹去。
仿佛她从来没有在我们家出现过三十年。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
看到我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把他花白的头发染成了金色。
他的背影,佝偻而孤独。
茶几上,放着那个我从阁楼上找到的,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到的。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转过头,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你……妈……”
“妈在厨房做饭呢。”我说。
他又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颤颤巍巍地,把那个笔记本推到我面前。
然后,他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他说:“烧……了……吧。”
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挣扎,没有了不舍,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平静。
我拿起那个笔记本。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本子。
这是一个男人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一辈子的情深缘浅,一辈子的午夜梦回。
是他心里,那片从未被太阳照耀过的,清冷的月光。
而现在,他要亲手,把它埋葬。
我点点头,说:“好。”
我没有真的烧掉它。
我把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和我那本上了锁的日记,放在了一起。
或许有一天,我会把它交给我未来的孩子。
我会告诉他,你的外公外婆,还有一位苏岚阿姨,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没有谁对谁错。
只有命运的捉弄,和时代的选择。
一年后,我爸还是走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他午睡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很安详。
葬礼上,我妈没有哭。
她穿着一身黑衣,平静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平静地处理着所有的后事。
她仿佛一夜之间,就彻底耗尽了所有的眼泪和情感。
人群的最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苏岚阿姨。
她也穿着一身黑,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比一年前,更瘦了,也更憔悴了。
她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妈也看到了她。
我妈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她没有像在医院里那样失控。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苏岚阿姨几秒钟。
然后,她转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葬礼结束后,我去找苏岚阿姨。
她站在殡仪馆外的梧桐树下,秋风卷起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
“阿姨。”我走到她面前。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晚晚,你瘦了。”她说,声音沙哑。
“我爸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我说。
她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我知道。”她哽咽着说,“他……解脱了。”
我们沉默地站了很久。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回南方了。”她说,“我弟弟在那边给我买了个小房子,靠着海。我想去那儿,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那……也好。”
“晚晚,”她拉住我的手,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塞到我手里,“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愣住了。
上面是一串我不敢想象的数字。
“阿姨,这不行,我不能要!”我急忙推回去。
“你听我说。”她按住我的手,眼神恳切,“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这是我欠你妈妈的。”
“我用了她三十年的丈夫,用了她三十年的友情。我没办法还她。这些钱,你替我还给她。让她下半辈子,能过得好一点。”
“还有你,你也要结婚,要买房,要生孩子。别像我们这一代人,活得这么辛苦。”
我拿着那个沉甸甸的存折,眼泪再也止不住。
“阿姨……”
“好了,傻孩子,别哭了。”她帮我擦掉眼泪,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该走了。替我……跟你妈妈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她。”
说完,她戴上墨镜,转身,决绝地,走进了出租车。
我看着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带走了我父亲生命里所有的月光,也带走了我母亲生命里三十年的心结。
我回到家。
我妈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墙上我爸的黑白遗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把那个存折,放在她面前。
我把苏岚阿姨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她。
我妈拿起存折,看了一眼。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把存折,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她撕得很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碎纸屑,像雪花一样,从她指缝间飘落。
“我不要她的钱。”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的火焰。
“我这一辈子,没图过他的钱,也不图她的。”
“我图的,就是一个家。”
“现在,家没了。人也没了。”
“我谁也不欠,谁也别想欠我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看着满地的碎纸屑,突然明白了。
我妈用她自己的方式,结束了这场长达半生的恩怨纠葛。
她不要补偿,也不要道歉。
她要的,是尊严。
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慢。
我妈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她报了一个老年大学,学国画。
她参加了社区的合唱团,每天都去练歌。
她甚至跟着一群老姐妹,学会了用智能手机抢购、刷短视频。
她的生活,好像渐渐地,又重新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她很少再提起我爸,也绝口不提苏岚阿姨。
仿佛那两个人,那段往事,都已经被她彻底埋葬在了记忆的深处。
只有一次。
我们一起整理我爸的遗物。
在一个旧皮箱的夹层里,我们发现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
年轻的我爸,英气逼人。
年轻的我妈,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得没心没肺。
还有一个,是年轻的苏岚阿姨。她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我爸身边,微微侧着头,眼神清冷,笑容恬淡。
我爸的目光,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看我妈。
他看着身边的苏岚阿姨。
那眼神里,有爱慕,有欣赏,有少年人最纯粹的光。
我妈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又要哭了。
但她没有。
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看,你苏阿姨年轻时候,多好看啊。”
然后,她找来一个相框,把那张照片,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我爸的遗像旁边。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妈她……或许也和解了。
和那个爱而不得的丈夫,和那个亦敌亦友的闺蜜,和自己那段充满了遗憾和不甘的青春。
太阳,终究是无法永远驱散月光的。
但当太阳落山后,或许,它也会学着,去欣赏那片清冷但同样美丽的光辉。
又过了几年,我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妈帮我带着孩子,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真实。
有一次,我带着她和孩子去海边度假。
我们住的那个城市,恰好就是苏岚阿姨后来定居的地方。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告诉她。
那天傍晚,我们走在沙滩上。
海风吹起我妈花白的头发。
她看着远处的海面,金色的夕阳在海面上铺开一条粼粼的碎光。
她突然说:“晚晚,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哪儿呢?”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希望啊,你爸他,能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苏岚呢,就变成月亮吧。”
“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不会再有人管他们了。”
她说完,笑了笑,转过头看我。
“至于我呢,我就变成太阳。天一亮,我就出来。把他们俩都盖住。让他们谁也瞧不见谁。”
“我这辈子,都没争过她。”
“下辈子,我可不想再让了。”
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得像个小姑娘。
夕阳下,她的白发和笑容,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妈妈,这个叫赵静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
她也从来不是只会妥协和忍让的旧时代女性。
她用她的一生,去爱,去守护,去抗争。
她像太阳一样,活得炽热,坦荡,光明磊落。
即使心里有过伤,有过痛,但她依然能用自己的光,照亮自己,也照亮身边的人。
而我,作为她的女儿,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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