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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c55 2025-11-03 19:09 3 浏览
三十年后,当我把那张存着我们家全部积蓄的银行卡递给林晓燕时,我老婆王淑芬终于崩溃了。她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问:“陈建军,你告诉我,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当年你们俩……”
我没法回答。
因为我和林晓燕的关系,是从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开始的。从我扒在纺织厂公共澡堂的窗户上,看到她赤裸的身体那一刻开始的。
三十年来,这个秘密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我跟她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我欠她的,不是钱,是一辈子。
一切,都要从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夜晚说起。
第1章 澡堂的窗户
年的夏天,空气像是被泡在开水里,捞出来拧一把,全是黏腻的汗。我,陈建军,刚满二十岁,在城郊一家机修厂当学徒,每天跟油污和铁锈打交道。厂子离家远,我就在厂区附近租了个小单间,一个月十五块钱,窗户正对着隔壁纺织厂的后墙。
那堵墙上,有一扇不起眼的小窗,磨砂玻璃的,常年挂着水汽。那就是纺织厂女工的公共澡堂。
年轻的身体里,荷尔蒙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往外冒着燥热的念头。厂里的老师傅们喝多了酒,总会拿纺织厂的姑开荤玩笑,说她们身上都带着棉花的香味,皮肤比布还白。这些话像野草的种子,落在我心里,疯狂地长。
我认识林晓燕。不,应该说,我见过她。她总是扎着一根利落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走起路来,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像个骄傲的小燕子。她是纺织厂里最惹眼的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只敢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或者上下班的路上,偷偷地多看她几眼。
那个晚上,机修厂加班,我回到出租屋已经快十点了。屋里像个蒸笼,我光着膀子,坐在床边,还是热得喘不过气。隔壁纺织厂的喧嚣已经退去,只剩下机器低沉的轰鸣。我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了那扇窗。
窗户开了一道缝。
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和模糊的歌声。
一个魔鬼般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战鼓一样,擂得我耳膜发疼。我告诉自己,陈建军,你是个好人,你不能干这种龌龊事。可是,我的腿却不听使唤,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步步挪到了窗下。
那扇窗户很高,我得踩着墙根下的一堆破砖头。我手心全是汗,脚下的砖头摇摇晃晃。我像个笨拙的小偷,扒着窗沿,一点点把头探了过去。
透过那道缝隙,水汽蒸腾中,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曼妙的剪影。然后,她转过身,撩起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了那张我曾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的脸。
是林晓燕。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脖颈、肩膀、脊背滑落,在灯光下闪着光。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道德、羞耻、恐惧,都被一种原始的冲动冲垮了。我像个被钉住的标本,一动不动,贪婪地看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歌声停了。
水声也停了。
我看到她猛地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投向了我所在的方向。我们的目光,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和一道狭窄的窗缝,撞在了一起。
我“轰”的一声,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完了。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那个年代,耍流氓是重罪,是要被抓起来游街,要被厂里开除,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我吓得腿一软,脚下的砖头一滑,整个人“咕咚”一声摔了下来。
屁股摔得生疼,但我顾不上了。我连滚带爬地想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我刚爬起来,身后就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
“喂,那个谁。”
我的身体僵住了,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我不敢回头。
“跑什么呀?”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似乎更近了,“光看没意思,要不……进来试试水温?”
我猛地回过头。
林晓燕就站在澡堂门口,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旧工装,头发还在滴着水。她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恐,甚至没有厌恶。她就那么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
那句“进来试试水温”,像一句咒语,把我钉在了原地。我看着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羞耻、恐惧、困惑,像几只手,死死地掐着我的喉咙。
她见我这副傻样,扑哧一声笑了,那两个梨涡若隐隐现。
“傻站着干嘛?等着人来抓你啊?”她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过去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走到她面前,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对……对不起……”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对不起有用吗?”她反问,语气依然很平静,“要是刚才我喊一嗓子,你现在应该已经被保卫科的人按在地上了。”
我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是啊,只要她当时喊一声,我这辈子就毁了。
“你……你为什么……”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微弱地问。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目光落在我因为摔倒而蹭破了皮的胳膊肘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你叫陈建军,是吧?机修厂的。”她说。
我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行了,别杵在这儿了。”她摆了摆手,转身往厂区宿舍的方向走,“跟我来。”
我像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孩子,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夏夜的风吹在身上,明明是暖的,我却觉得刺骨的冷。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在我自己手里了。它被那个刚刚被我过的女孩,轻轻地攥在了她的手心。
第2章 一碗绿豆汤的债
林晓燕没把我带到保卫科,也没带到厂领导办公室。她带着我穿过黑漆漆的宿舍区,来到了一栋筒子楼的二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她在最里面一间房门口停下,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来吧。”她侧身让我进去。
那是一间很小的单身宿舍,大概只有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具。桌上放着一个暖水瓶和一个搪瓷缸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简陋,但比我那个狗窝一样的出租屋强多了。
“坐。”她指了指床边唯一的一张小板凳。
我局促不安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边,两只沾满油污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晓燕没看我,她拿起暖水瓶,倒了半缸子水,又从一个小铁盒里舀了两勺白糖放进去,用勺子搅了搅,然后递给我。
“喝吧,压压惊。”
我愣愣地接过搪瓷缸子,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我低头看着缸子里晃动的水,上面还飘着几粒没化开的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做的是猪狗不如的事,她非但没喊人抓我,还给我倒糖水喝。
“我……我不是人。”我把缸子放在地上,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混蛋!”
林晓燕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皱起了眉:“你干什么?想把整栋楼的人都招来吗?”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叹了口气,在我对面的床沿上坐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陈建军,”她看着我,语气严肃起来,“你知道你今晚干的是什么事吗?”
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犯法了,我是流氓……”
“行了,别给我扣帽子了。”她打断我,“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法回答。我能怎么说?说我年轻,精力旺盛,被老师傅们的荤话撩拨得心痒难耐?说我偷偷喜欢你,所以才鬼迷心窍?这些话说出来,只会显得更龌龊,更无耻。
见我不说话,她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纺织厂的女工,都很随便?”
“没有!绝对没有!”我猛地抬头,急切地辩解,“我……是我自己鬼迷心窍,是我自己不是东西!跟你们没关系!林晓燕同志,你……你是个好姑娘!”
她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心里发毛。就在我以为她要发作的时候,她却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在食堂见过你,”她说,“每次打饭,你都排在最后面,专挑别人不爱吃的菜。有一次,张师傅的饭票掉了,是你偷偷捡起来塞回他口袋里的。还有一次,下大雨,你把自己的雨衣给了带孩子的李大姐。这些我都看见了。”
我的脸更烫了。我没想到,我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竟然都看在眼里。
“一个骨子里坏掉的人,做不出这些事。”她继续说,“你今天就是一时糊涂,脑子被热昏了头。”
听着她的话,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颗一颗地砸在满是油污的裤子上。我觉得自己更不是人了。她这么好,这么善良,我却对她做了那么肮脏的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好了,别哭了,像个似的。”她从桌上抽了张卫生纸递给我,“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对不起没用。现在有两条路。”
我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她。
“第一条路,我现在去保卫科,把你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二条路,”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今天晚上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从今往后,你把嘴给我闭严了,烂在肚子里。但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人情。什么时候我需要你还,你不能说半个不字。”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别说一个人情,就是要我这条命,我都认。
“我选第二条!”我急切地说,生怕她反悔,“林晓燕同志,不,晓燕……不,林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陈建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
我话说得又急又重,像是在发誓。
她看着我激动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行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就行。”她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你走吧。记住,从我这个门出去,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站起来,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我说得真心实意。我知道,她不仅是放过了我,更是救了我。
我走出她的宿舍,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一夜没睡。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澡堂窗户里的那一幕,和她递给我那杯糖水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像个从地狱门口被拽回来的人,后怕和感激交织在一起,把我折磨得翻来覆去。
第二天,我揣着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去供销社买了一袋绿豆,一袋白糖,还有两斤鸡蛋,用一个网兜装着,中午趁着没人,偷偷放在了林晓燕的宿舍门口。我不敢敲门,放下东西就跑了。
我以为这就是还人情的开始。
从那天起,我开始默默地关注林晓燕。我知道了她家里条件不好,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靠她接济。我知道她喜欢看书,经常去厂里的图书室。我知道她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自己省吃俭用,一碗红烧肉都舍不得吃。
于是,我开始想尽办法“还人情”。
厂里发了劳保用品,我把自己的那份肥皂、毛巾,偷偷塞进她的窗台。冬天厂里烧锅炉,我去帮她领煤,把煤块砸得大小均匀,整整齐齐码在她宿舍门口。她的宿舍灯泡坏了,我借着检修线路的名义去帮她换好。我不敢跟她多说话,每次都是做完事就走,像个只留背影的田螺姑娘。
她也从来不说破。有时候,我第二天会在我的窗台上发现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或者一个苹果。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我以为,这份“债”会随着时间,随着我做的这些小事,慢慢还清。
直到一年后,她拿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找到我,对我说:“建军,借我三百块钱。”
我才明白,那碗绿豆汤的债,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第3章 三百块钱和一张婚床
林晓燕考上的是省城的夜大,学会计。在那个年代,一个纺织厂的女工,能坚持学习考上大学,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找到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对未来的渴望和憧憬。但她的眉头却紧锁着,她说:“学费要三百块。我问遍了,没人肯借给我。”
年的三百块钱,对我一个学徒工来说,是天文数字。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五块,不吃不喝也要攒将近一年。
我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睛,想起了那个晚上她平静的脸庞。她救了我的人生,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你等我。”我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回了厂里,找到了我的师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好人。我跪在他面前,说我家里出了急事,急需用钱。师父被我吓坏了,他没什么积蓄,但还是东拼西凑,又找厂里几个相熟的工友,凑了两百块钱给我。剩下的那一百,是我咬着牙,把我爹留给我娶媳妇用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当掉换来的。
当我把三百块钱用报纸包得整整齐齐,递给林晓燕的时候,她的眼圈红了。
“建军,这钱……”
“拿着。”我打断她,“姐,我跟你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只管好好上学,别的事不用操心。”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把那包钱紧紧地攥在手里。
林晓燕去上学了。每个周末,她都会坐最晚的绿皮火车回来,第二天一早再赶回去。我怕她路上不安全,每个周五晚上,我都会去火车站接她,每个周日晚上,再把她送上火车。风雨无阻。
我们聊得越来越多。我知道了她爱看什么书,喜欢听什么歌。我知道了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坚强,但其实很怕黑。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朋友的关系。我心里对她,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我从不敢表露。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她是要飞出这个小地方的燕子,而我,只是烂泥地里的一块石头。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横亘着那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那是我心里的原罪。
两年后,我师父做媒,给我介绍了王淑芬。
王淑芬是食堂帮厨的,一个很本分的姑娘,长得不难看,性格温和,会过日子。师父说:“建军啊,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淑芬这姑娘好,踏实。”
我心里想着林晓燕,但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王淑芬是适合我的。于是,我同意了。
我和王淑芬的婚事定下来,要准备新房。厂里分给我们一间夫妻房,家徒四壁。最要紧的是得打一张婚床。我算了算,买木料、请木工,至少得两百块。我刚把钱还清,手里一分积蓄都没有。
我正发愁,林晓燕从省城回来了。她知道了我的事,二话不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我。
“建军,恭喜你。这是我这两年勤工俭学攒的,还有稿费,一共五百块。你先拿着置办家具,不够我再想办法。”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手都在抖。
“姐,这怎么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有什么不行的?”她笑了,还是那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忘了?你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完呢。这张床,就算是我这个当姐姐的,送给我弟的结婚礼物。”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没法再拒绝。
我用这笔钱,请了全城最好的木工,打了我们家的第一件家具——一张结结实实的双人床。王淑芬看着新床,高兴得合不拢嘴,她摸着光滑的床沿,对我说:“建军,你真有本事。”
我笑了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我和王淑芬结婚那天,林晓燕也来了。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在闹哄哄的亲戚朋友中,显得格外安静。她送的贺礼是一个红色的暖水瓶。她敬酒的时候,对我笑笑,说:“建军,祝你幸福。”
然后她看着王淑芬,很认真地说:“淑芬,建军是个好男人,你以后要好好待他。”
王淑芬笑着点头。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是我和我这个家的“恩人”。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王淑芬是个贤惠的妻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后,我们的儿子陈阳出生了,给这个小家增添了许多欢乐。我努力工作,从学徒升到小组长,工资也涨了不少。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很安稳。
我和林晓燕的联系,也渐渐少了。她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家国企当会计,工作很忙。我们只是逢年过节,会通个电话,互相问候一下。那份天大的人情,似乎已经被岁月冲淡,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我以为,它就会这样一直埋着,直到我死。
但生活总会在你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时候,掀起巨浪。
儿子陈阳大学毕业后,谈了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方家里的要求很简单:在城里买套房,不然免谈。
我和王淑芬愁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我们俩都是普通工人,一辈子的积蓄,加上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万。这笔钱,在如今的房价面前,连个首付都不够。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林晓燕的电话打来了。
第4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电话是晚上十点多打来的,我和王淑芬正躺在床上,为儿子的婚房发愁。
“建军,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疲惫。
“姐,这么晚了,有事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多年,林晓燕从没这么晚给我打过电话。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建军,我……我遇到点难事。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林晓燕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好。她嫁的男人,也是她单位的同事,看着老实本分,却在几年前染上了,把家底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人就跑了,至今杳无音信。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还要替那个男人还债。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没向我开过口。
“姐,出什么事了?你说。”
“我儿子……他叫林远,你见过的。他想跟朋友合伙开个小公司,启动资金还差一点。我想帮帮他,这孩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想借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那是我和王淑芬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给儿子准备的买房钱,是我们这个家的全部。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王淑芬已经听到了,她坐起身,紧张地看着我。
电话那头,林晓燕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为难。
“建军,是不是……不方便?”她的声音更低了,“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不,方便!”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想起了年的那个夜晚,想起了她那句“进来试试水温”,想起了她递给我的那杯糖水,想起了她为我凑齐的三百块学费,想起了她送给我的那张婚床。
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别说三十万,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姐,你别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把卡号发给我,我明天就给你打过去。”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挂了电话,屋里一片死寂。
王淑芬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陈建军,你疯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都在发抖,“三十万!那是我们家全部的钱!那是给阳阳买房子的救命钱!你凭什么说借就借?”
“淑芬,你听我解释。”我试图安抚她,“林姐她……她对我有恩。天大的恩情。”
“什么恩情?”王淑芬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什么恩情能比你儿子的终身大事还重要?陈建军,我跟你过了二十多年,我怎么不知道她对你有什么天大的恩情?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是姐弟。”我心虚地说。
“姐弟?”王淑芬冷笑一声,“我呸!有这么当姐弟的吗?这么多年,她一个电话,你屁颠屁颠就去了。她家里换个灯泡你都记挂着,比对自己亲爹妈还上心!现在倒好,一张嘴就是三十万!我们家阳阳怎么办?阳阳的女朋友要是吹了,你负责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无力反驳。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这些年,我对林晓燕确实是随叫随到。她家里下水道堵了,暖气不热了,儿子上学需要找人了,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而我,也总是把她的事放在第一位。王淑芬为此没少跟我闹别扭,但都被我以“报恩”为由搪塞过去了。
可这一次,是三十万。是我们家的根基。
“淑芬,算我求你了。”我放低了姿态,几乎是在恳求,“这笔钱,我必须借。林姐她……她当年救过我的命。没有她,就没有我,更没有这个家。”
“救你的命?”王淑芬显然不信,“她怎么救你的命了?你给我说清楚!今天你要是说不清楚,这钱,一分都别想拿走!”
我被逼到了墙角。
那个埋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就在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我不能说。我怎么能告诉我的妻子,我曾经因为偷看别的女人洗澡,而差点身败名裂?我怎么能让她知道,她的丈夫,有过那么不堪的过去?
我选择了沉默。
我的沉默,在王淑芬看来,就是默认,是心虚。
“好,好你个陈建军!”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不说是吧?行!我算是看透了!你们俩肯定有事!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无眠。一边是含辛茹苦的妻子和即将成家的儿子,一边是改变了我一生的恩人。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第二天一早,我趁着王淑芬还没起床,偷偷拿了家里的银行卡和户口本,去了银行。我把卡里所有的钱,三十万零八百六十二块五毛,一分不剩地,全都转到了林晓燕发来的那个账户上。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我知道,这个家,可能要散了。
但我别无选择。
当我拿着转账凭条回到家时,王淑芬正坐在客厅里,眼睛红肿。她看到我手里的凭条,什么都没说,只是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绝望。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她指着我的鼻子,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她心里多年的疑问:“陈建军,你告诉我,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当年你们俩……”
她的潜台词我懂。她怀疑我跟林晓燕有私情,怀疑林晓燕的儿子林远,是我的私生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来,在她心里,这个结已经系了这么多年。
我看着她充满泪水和猜忌的眼睛,心里一阵绞痛。
我知道,我不能再瞒下去了。
第5章 迟到三十年的真相
“淑芬,你跟我过来。”
我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卧室。这是我们结婚时,用林晓燕给的钱打的那张婚床。三十年了,床头柜的漆都掉了,床板也开始发出“咯吱”的声响,但它依然结实。
我让她坐在床边,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王淑芬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想扶我起来,被我按住了。
“淑芬,你听我说。”我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今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听完之后,你要是还想离婚,我……我没二话。”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三十年的沉重都吸进肺里,再慢慢吐出来。
“事情,要从年的夏天说起……”
我从我刚进机修厂当学徒开始说起,说到那个闷热的夜晚,说到那个鬼迷心窍的念头,说到我如何踩着砖头扒上了澡堂的窗户。
我说得很慢,很详细,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我把自己最丑陋、最龌龊的一面,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我的妻子面前。
王淑芬的表情,从最初的愤怒,慢慢变成了震惊,再到难以置信。她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在听一个完全陌生的故事。
当我讲到,我被林晓燕发现,摔在地上,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完了的时候,王淑芬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然后呢?”她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她没有喊,没有骂。她只是裹着衣服走出来,对吓傻了的我,开玩笑说:‘光看没意思,进来试试水温?’”
王淑芬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我把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林晓燕如何把我带回宿舍,如何给我倒糖水,如何给了我两条路选,如何用一个“天大的人情”换了我一生的前途。
“……淑芬,你明白吗?如果那天晚上,她但凡喊一嗓子,我陈建军就不是流氓罪被抓起来,就是被厂里开除,档案上记一辈子污点。我这辈子,就彻底毁了。我不可能再在厂里待下去,不可能娶到你,我们更不可能有阳阳,有这个家。”
“她保全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声,是我们整个家。所以,我欠她的,不是钱,是命。是这三十年安稳的生活。”
我说完了。卧室里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王淑芬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像是还没从这个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和猜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我无法形容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么多年,你对她好,就是因为这个?”
我用力点头:“是。我这辈子,都活在这份愧疚和感激里。我觉得我怎么还都还不清。”
“那……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淑芬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她一个姑娘家,被人……被人看了身子,不生气,不害怕吗?她为什么要帮你?”
这个问题,也问住了我。
是啊,这也是困扰了我三十年的问题。我一直把她的行为归结为善良,归结为她看出了我本性不坏。但我内心深处,也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那个年代,面对这种事,能有如此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处理方式,实在不合常理。
“我……我也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我只知道,她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
王淑芬沉默了。她低着头,看着我们身下的这张婚床,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愤怒和绝望的眼泪。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
“建军,你起来吧。”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地上凉。”
我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她。
“你……你还生我的气吗?”
她摇了摇头,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我……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我只是觉得……这个林晓燕,她……她不是一般人。”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不行,”她说,“这件事,我必须当面问问她。我要知道,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一惊:“淑芬,你……”
“你别管。”她打断我,眼神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陈建军,这件事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事,是我们家的事。三十年了,这个结,必须解开。”
看着她坚决的样子,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是想为我们这个家,去找一个最终的答案。
第6章 一场迟到了三十年的对峙
王淑芬决定去省城找林晓燕。她说她要一个人去。
我拗不过她,心里七上八下。我不知道两个女人见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我怕王淑芬控制不住情绪,也怕她的话会伤到林晓燕。
王淑芬走的那天早上,我把林晓燕的地址和电话都写给了她,又塞给她五百块钱。
“路上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
她没接钱,只是看了我一眼,说:“陈建军,等我回来。”
那两天,我度日如年。厂里的工作心不在焉,回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更是没底。儿子陈阳打来电话,问钱的事怎么样了,我含含糊糊地说快了,让他别急。
我不敢告诉他,他的婚房首付,已经被我给了别人。我更不敢告诉他,我们这个家,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第三天下午,王淑芬回来了。
我冲到门口去接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愣住了。
她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疲惫或者愤怒,反而有一种……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不是哭过的红肿,而是带着一种湿润的、被洗涤过的清亮。
“淑芬,你……”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一个布包递给我,自己换了鞋,走进屋,在沙发上坐下。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个信封。我抽出信封里的东西,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林晓燕的字迹,清秀有力。
“建军,淑芬,钱我不能要。我儿子的事,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年轻人总要自己闯。这笔钱,是你们给阳阳买房子的,一分都不能动。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忘了它吧。祝好。晓燕。”
我捏着那张卡和纸条,手微微发抖。
“她……她都跟你说了?”我走到王淑芬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王淑芬点了点头。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很深。
“建军,我们都想错了。”她说。
在王淑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那个三十年前的夜晚,终于被还原出了它最真实、也最令人震撼的全貌。
王淑芬找到林晓燕的时候,她正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家里,给上高中的儿子辅导功课。家里陈设简单,但很干净。看到王淑芬,林晓燕并没有很惊讶,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来。
她把王淑芬请进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把儿子支开,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是王淑芬先开的口。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很平静地问:“林姐,我想知道,三十年前那个晚上,你为什么要放过陈建军?”
林晓燕沉默了很久,然后,她讲了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版本。
她说:“淑芬,其实那天晚上,在陈建军扒上窗户之前,我就知道外面有人了。”
“我们厂里澡堂的窗户,对着机修厂的宿舍区,以前就发生过这种事。那天我最后一个洗,心里一直很警惕。我听到外面有踩砖头的声音,就知道不对劲。”
“我当时心里又怕又气,抓起手边的肥皂盒就想砸过去,然后大声喊人。”
王淑芬问:“那你为什么没喊?”
林晓燕苦笑了一下,说:“因为,我听到了另一串脚步声。是厂里保卫科的巡逻队,他们每天晚上这个点都会从后墙经过。脚步声很近了,还有手电筒的光晃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喊了,外面那个人,肯定会被当场抓住。巡逻队那几个人下手有多重,我是知道的。抓住之后,扭送派出所,定个流氓罪……那个人这辈子就完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外面是谁。我只是觉得,为了一时冲动,搭上一辈子,太不值了。那个年代,一个年轻人,要是档案上有了污点,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所以,我没喊。我眼看着巡逻队走过去,然后才转过头,看向窗户。我看到了陈建军那张吓得惨白的脸。我认出他了。我记得他,那个总是在食堂帮别人捡饭票,下雨天把雨衣给别人的老实小伙子。”
“看到是他,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我知道他不是那种骨子里的坏人。”
“他摔下去之后,我想,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也不能闹大。如果我当没事发生,他心里可能永远过不去这个坎,或者会觉得我们纺织厂的姑娘好欺负。如果我闹大了,又会毁了他。”
“所以,我才走了出去,故意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跟他说话。”
林晓燕看着王淑芬,一字一句地说:“淑芬,我说‘进来试试水温’,不是调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邀请。我是在救他。我是在用一种最快、最不留痕迹的方式,把一件可能毁掉他一生的‘刑事案件’,变成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荒唐的‘玩笑’。我要让他害怕,让他记住教训,但又不能让他绝望。我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至于后来那个‘天大的人情’,其实也是说给他听的。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接受我的‘宽恕’,并且能让他以后堂堂正正面对我的理由。我不能让他觉得,他永远亏欠我,永远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所以,我把这份亏欠,变成了一份可以‘偿还’的债务。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听到这里,王淑芬已经泣不成声。
而我,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听着妻子的转述,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句困扰了我三十年的话,背后藏着这样深沉的智慧和慈悲。
她不是不在乎,不是不害怕。她是在那个千钧一发的瞬间,压下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愤怒,用一个十八岁少女所能想到的、最周全的方式,保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的未来。
她给我的,哪里是什么人情。
她给我的,是一次重生。
第7章 那张旧床的分量
王淑芬从省城回来后,我们家里的气氛变了。
那种压抑的、剑拔弩张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我们俩的话都很少,但彼此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新的、更深的理解。
那天晚上,王淑芬亲自下厨,做了四个菜。吃饭的时候,她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轻声说:“建军,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眼圈一热,摇了摇头:“是我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多年。”
“不怪你,”她叹了口气,“这种事,换了谁,都没法开口。”
她顿了顿,又说:“我以前……总觉得你对林姐太好了,好得不正常。我心里……嫉妒,也猜忌。现在我明白了,你对她再好,都不为过。咱们家,欠她的。”
那一刻,压在我心头三十年的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我得到了妻子的理解,这是比什么都珍贵的。
“那……阳阳房子的事?”我试探着问。
“卡不是拿回来了吗?”王淑芬白了我一眼,“明天,咱们就去看房。首付不够,我想办法回我娘家凑凑。儿子的婚事,不能耽误。”
第二天,我们就去中介公司看了房子。下午,林晓燕的电话打了过来。
是我接的。
“建军。”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姐。”我叫了一声,喉咙有些哽咽。
“淑芬……回去了吧?”
“嗯,回来了。姐,钱……”
“钱的事不要再提了。”她打断我,“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我跟淑芬聊得很好。她是个好女人,你这辈子娶了她,是你的福气。以后,好好跟她过日子。”
“我知道。”我用力点头,“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句“谢谢”,我等了三十年,才终于能用最澄澈的心情说出口。不再仅仅是为了当年的“宽恕”,更是为了那份深藏不露的“拯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她一声轻轻的叹息。
“都过去了。建军,你也该放下了。别再把那件事当成债背着了,你早就还清了。你帮我交学费,送我上大学,这么多年随叫随到……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以后,多为你自己,为淑芬和阳阳活着。”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
我终于明白,林晓燕当年设下的那个“人情债”,其实是一道双向的救赎。它既给了我一个偿还的出口,也给了她一个接受我帮助的理由。我们就在这种奇特的“债务关系”中,互相扶持着,走过了三十年。
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我们最终还是没动用林晓燕退回来的那笔钱。王淑芬回娘家,跟她弟弟妹妹们借了十万块,加上我们手里的钱,勉强凑够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
签购房合同那天,儿子陈阳和他的女朋友都很高兴。陈阳搂着我的肩膀,说:“爸,你真厉害!”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我没告诉他,为了这句“厉害”,有一个女人,替我背负了三十年的秘密;另一个女人,为我承受了三十年的猜忌。
我这个男人,其实一点都不厉害。
半年后,儿子的婚礼如期举行。
我给林晓燕寄去了请柬。她在电话里说,单位忙,走不开,就不来了。但是她托人捎来一个红包,很厚。
婚礼那天,我和王淑芬看着台上穿着西装、英挺帅气的儿子,和穿着婚纱、漂亮动人的儿媳,心里感慨万千。
晚上,送走了所有宾客,我和王淑芬回到我们那间老屋。
屋里很静。王淑芬去洗漱,我一个人坐在卧室里,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张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婚床。
这张床,是林晓燕的钱打的。
它见证了我和王淑芬三十年的婚姻,见证了我们从青年到中年的所有喜怒哀乐,见证了我们这个家的诞生和成长。
我突然意识到,这张床的分量,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
它不仅仅是一件家具,它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最极致的善良,也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最沉重的承诺。
王淑芬洗漱完,走了进来,看到我坐在床边发呆。
“想什么呢?”她问。
我回头看着她,笑了笑:“在想,这张床,真结实。”
她也笑了,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是啊,”她说,“还能再睡三十年呢。”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进屋里,照亮了我们俩已经有了些许白丝的头发。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们的人生,会和这月光一样,平静,而安宁。
第8章 水温正好
给儿子买了房、办了婚礼,我们家的积蓄基本清零了。但我和王淑芬的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日子回归了平淡。我依旧在机修厂上班,只是从小组长变成了车间副主任。王淑芬也还在食堂,只是从帮厨变成了主管。我们俩都快到了退休的年纪。
我和林晓燕的联系,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渐渐少了。我们不再是那种“随叫随到”的关系,而是变成了真正的、像亲人一样的朋友。逢年过节,我们会互相发个短信问候。她儿子林远的小公司走上了正轨,她偶尔会在朋友圈发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
我知道,她也放下了。
退休前的那年冬天,我们这里下了几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雪。厂里提前放了假。我和王淑芬待在家里,没什么事做。
王淑芬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对我说:“老陈,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省城看看林姐?”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该去看看了。不是以“还债人”的身份,也不是以“报恩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朋友,一个老弟弟的身份,去看看自己的姐姐。
我们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没有提前通知林晓燕,想给她一个惊喜。
按照王淑芬上次去的地址,我们找到了那个老旧的小区。敲开门,是林晓燕来开的。她看到我们俩,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你们俩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王淑芬笑着说。
林晓燕的家还是老样子,简单,干净。她的儿子林远不在,说是去外地出差了。
我们三个老人,坐在客厅里,喝着热茶,聊着家常。聊退休后的生活,聊各自的孩子,聊不断上涨的物价和越来越搞不懂的年轻人。气氛轻松而温暖,仿佛我们真的是认识了一辈子的亲姐弟。
谁也看不出,我们之间,曾经横亘着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秘密。
中午,林晓燕留我们吃饭。她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家常菜。王淑芬也去厨房帮忙,两个女人在厨房里一边摘菜一边聊天,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我何其有幸,生命中能遇到这样两个女人。一个给了我家庭的温暖和安稳,一个给了我人生的体面和机会。
吃饭的时候,林晓燕给我和王淑芬各倒了一杯酒。
她举起杯子,看着我们,眼睛里闪着光。
“建军,淑芬,”她说,“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藏着一句话,今天,我想把它说出来。”
我和王淑芬都认真地看着她。
“其实,”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当年,我也要谢谢你们。”
我们都愣住了。
“谢谢我?”我不解地问。
“是。”她点了点头,“谢谢你,建军。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人。你用三十年的时间,证明了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你让我相信,一时的善念,是会开出善的花的。”
她又转向王淑芬:“也谢谢你,淑芬。谢谢你的大度和理解。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妻子最坚韧、最善良的样子。说实话,那天你来找我,我做好了被你打骂的准备。但是你没有。你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谢谢你,最终选择相信,选择原谅。”
她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和王淑芬也举起杯,喝干了杯里的酒。那酒很烈,一直暖到我的心底。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临走的时候,林晓燕送我们到楼下。
外面还在下着小雪。我们站在雪地里告别。
“姐,你多保重身体。”我说。
“放心吧。”她笑了笑,然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如同三十年前的戏谑,“建军,问你个问题。”
“什么?”
“如果时间倒流回年那个晚上,你还会扒上那扇窗户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即也笑了。
我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回答:“不会了。”
“为什么?”
我想了想,看着身边的王淑芬,又想了想远方的儿子,轻声说:“因为我现在知道,人生最好的风景,不在别处,就在自己家里。外面的水再热,也不如家里的水,喝着暖心。”
林晓燕听完,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在雪中若隐若现,一如当年。
她朝我们挥了挥手。
“回去吧,天冷。”
我和王淑芬转过身,并肩走在落满雪的街道上。走了几步,我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她的一声轻语,飘散在风雪里。
她说:“是啊,水温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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