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看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2019) 带字幕
cac55 2025-11-03 19:11 4 浏览
大理的风,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吹在人脸上,像是情人的手,若即若离。
李姐说,陈静,你得出来走走,不能总把自己关在那个壳里。
我说好。
于是我就来了。一个人,一个拉杆箱,一张到大理的单程票。
古城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叫“松弛”的表情。我没有。我的脸是紧绷的,像一块风干了的橘子皮。
我找了家临街的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最苦的美式。
苦味能让我的神经暂时麻痹。
儿子林帆走后,这五年,我靠的就是这个。
他是个消防员。走的时候,二十三岁,刚过完生日。一场化工厂的大火,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他们说,找到了,但是……面目全非。
我没敢去看。我怕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丈夫林建军替我处理了一切。他比我坚强,或者说,他比我更会藏。葬礼上,他一滴眼泪没掉,只是抱着那个盖着红旗的盒子,站得像一尊雕塑。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安静得像一座坟。
咖啡馆的玻璃窗外,一个年轻人骑着辆半旧的电动车停下。
他停得很急,车梯“咔”地一声支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端着杯子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摘下头盔,甩了甩被压得有些乱的头发。阳光正好打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双眼睛。
眼尾微微下垂,看人的时候,专注里带着一点点走神。
林帆就是这样的眼睛。
不可能。
我对自己说。
绝对不可能。
可我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他身上,一寸也挪不开。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工装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他把车上的一个纸箱子搬下来,动作很利索,搬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绷得很好看。
林帆也喜欢这么穿。他说舒服,自在。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
咖啡的苦味在舌尖上炸开,一直苦到心里。
他抱着箱子,转身朝咖啡馆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我几乎是本能地,扔下几十块钱,推开门就跟了出去。
我的腿在发抖。
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
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那个侧脸,那个挺直的鼻梁,甚至连走路时右边肩膀微微下沉的习惯,都和我的帆帆,一模一样。
我跟在他身后,像个幽灵。
他拐进了一个挂着“风栖小院”牌子的客栈。
院子不大,种满了花草,一架紫藤萝开得正盛。
他把箱子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冲着屋里喊:“梅姨,货到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围着围裙,一脸慈祥的笑。
“阿泽,慢点,看你这一头汗。”
女人递给他一条毛巾。
他接过来,胡乱在脸上一抹,笑着说:“没事,不热。”
阿泽。
他不叫林帆。
我躲在巷口的墙角,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理智告诉我,这太荒谬了。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可情感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
那不是像。
那就是。
我敢肯定。
我拿出手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我翻出相册,点开林帆的照片。
那是他去队里报到前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在楼下公园拍的。照片上的他,穿着白T恤,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我把手机屏幕对着那个叫阿泽的年轻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甚至连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下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年轻人和照片里的儿子,重叠在了一起。
帆帆。
我的儿子。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在这里站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腿麻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那个叫阿泽的年轻人,一下午都在院子里忙活。修剪花草,搬东西,和住店的客人聊天。
他很有耐心,也很爱笑。
每一个住客跟他打招呼,他都笑呵呵地回应。
林帆也是这样。我们院里的孩子王,大院里的“妇女之友”。谁家有事,他都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天彻底黑了。
我该走了。
再待下去,我就真成了一个偷窥的疯子。
我转身,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阿姨,您没事吧?”
是他的声音。
清朗,干净,带着一丝关切。
我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他站在我面前,离我只有两三步远。路灯的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我……我没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您在这站了很久了,”他说,“是迷路了吗?还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又是那种眼神。
专注,又带着一点点走神。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我等人。”我胡乱找了个借口。
“哦,”他点点头,笑了,“那您注意安全。这里晚上人少。”
说完,他转身就要回院子。
“等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该说什么?
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从哪里来?
不,太唐突了。会把他吓跑的。
“你……”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亲戚。”
这是一个多么老套又蹩脚的搭讪方式。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露出那口熟悉的白牙。
“是吗?那挺巧的。”
他的反应很平淡,显然,这话他可能听过不止一次。
“他……他多大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他没反应过来。
“我的那个亲戚,”我补充道,“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差不多大。”
“哦,”他想了想,“我二十八了。”
二十八。
林帆如果还在,今年也正好是二十八。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您那个亲戚呢?”他反问道。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
“他……他不在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歉意。
“对不起,阿姨。”
“没事。”我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那个……我先进去了,”他指了指身后的院子,“您也早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我才发现,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没有回酒店。
我在古城里漫无目的地走。
街边的店铺放着民谣,歌词唱着什么远方和姑娘。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全是他。
是阿泽,也是林帆。
我给林建军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陈静,这么晚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建军,”我开口,声音都在抖,“我好像……看到帆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静,”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没有!我真的看到了!在大理!他长得跟帆帆一模一样!连年纪都一样!”我几乎是在尖叫。
“陈静,你冷静一点。”林建军的声音也拔高了,“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你这是魔怔了!”
“不是像!就是他!”
“够了!”他吼了一声,“林帆已经牺牲了!这是事实!你能不能接受现实?!”
“牺牲了?尸体呢?你看到了吗?你敢说那具烧焦的尸体百分之百就是我们的儿子吗?!”我把积压了五年的疑问吼了出来。
当年,因为火势太大,现场情况复杂,找到的那具遗体,损毁得非常严重。
是通过制服上残留的编号和一些随身物品,初步判定是林帆的。
DNA比对也做了,但据说因为高温破坏,提取的样本活性很低,结果并不完全……清晰。
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处在悲痛和混乱中,没有人去深究。
或者说,没有人敢去深究。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林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这样有意思吗?啊?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我没有自欺欺人!林建军,你就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
“我懦夫?我他妈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
他没说下去。
电话被他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我蹲在路边,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放声大哭。
第二天,我退了酒店的房。
我在“风栖小院”的斜对面,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从我房间的窗户,正好能看到那个小院的门口。
我像个侦探一样,开始观察那个叫阿泽的年轻人。
他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在院子里打一套拳。
林帆也打拳,是跟他爷爷学的。
他喜欢喝豆浆,不加糖。
林帆也一样。
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喜欢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敲击桌面。
林帆……林帆也有这个小动作。
巧合。
一个接一个的巧合。
多到让我无法再用“巧合”两个字来麻痹自己。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他。
我去他的客栈,假装是游客,咨询住宿。
“老板,你这还有房间吗?”
他正在给一盆多肉浇水,闻声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愣了一下。
“阿姨,是您啊。”
“我想在你这住几天,可以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当然可以,”他擦了擦手,带我去看房间,“您喜欢安静一点的还是……”
“都行。”
他带我看的房间,干净整洁,窗外就是那架紫藤萝。
“就这间吧。”我说。
“好嘞。”
办入住的时候,他要我的身份证。
我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念出了我的名字:“陈静。”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
“阿姨,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没有吧。”我故作镇定。
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可能是我记错了。”他摇摇头,把身份证还给我。
那一刻,我多希望他说,他想起来了。
可他没有。
住进客栈后,我有了更多接近他的机会。
我了解到,那个叫梅姨的女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是五年前,梅姨在去香格里拉的路上捡到的。
当时,他浑身是伤,躺在路边的沟里,昏迷不醒。
送到医院,医生说他有严重的脑震荡,还有多处骨折。
最重要的是,他失忆了。
过去的一切,他都忘了。
包括他叫什么,家在哪里。
五年。
时间线完全对得上。
林帆出事,也是在五年前。
那场火灾,发生在邻省的一个边境小城。离香格里拉,并不算太远。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的帆帆,在那场大火中并没有死。他逃了出来,但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然后一路流浪,被梅姨救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我看着他,眼神越来越炙热。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我找他聊天,他总是三言两语就结束。
我给他带我从老家捎来的特产,他会礼貌地收下,然后转头就分给其他的住客。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我不能再等了。
我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
一个能向所有人证明,我没有疯的证据。
DNA鉴定。
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我怎么才能拿到他的DNA样本?
头发?唾液?血液?
直接跟他要,他肯定会把我当成。
偷?
我做不出来。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挣扎。
机会,是在一个雨天来的。
那天下午,大理下起了瓢泼大雨。
阿泽冒雨去修屋顶漏水的地方,不小心从梯子上滑了下来。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小腿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不止。
我当时就在院子里。
我冲过去,用客栈的急救箱,笨拙地帮他包扎。
棉签上,沾满了他的血。
我的手在抖。
我的心也在抖。
我趁着他和梅姨不注意,把那根带血的棉签,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像个小偷。
做完这一切,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找了个借口,连夜飞回了家。
我拿着那个密封好的样本,找到了一家最权威的鉴定中心。
我加了急。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我度日如年。
林建军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静,你闹够了没有?”他把一沓文件摔在桌子上,“公司一堆事,我没工夫陪你在这发疯!”
“我没有发疯。”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等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
他冷笑一声,摔门而去。
我不在乎。
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那个结果。
鉴定报告出来的那天,我去取报告。
我的手抖得连文件夹都打不开。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
我翻开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那一行结论,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的天灵盖。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送检样本A(陈静)为送检样本B(血样)的生物学母亲。”
生物学母亲。
母亲。
他是我的儿子。
他真的是我的儿子!
我的帆帆,没有死!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蹲在鉴定中心的大厅里,哭得像个傻子。
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管。
我压抑了五年的所有委屈、痛苦、思念,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给林建军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就把那句话吼了出去:“他是我们的儿子!他没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他压抑的,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地址发我。”
我买了最近一班飞往大理的机票。
林建军比我早到一步。
我们约在“风栖小院”的门口见面。
五年了,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叫做“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不再是那个沉稳冷静的林总,他只是一个即将要去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儿子的,普通的父亲。
我们站在院门口,谁都没有勇气先进去。
还是梅姨先发现了我们。
“你们找人?”
“我们……找阿泽。”林建军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泽在屋里呢,进来吧。”梅姨热情地招呼我们。
我们走进院子。
阿泽正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一本书。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岁月静好。
我几乎不忍心去打破这份宁静。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
当他看到我们两个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警惕。
“你们怎么又来了?”他站起身,语气里带着疏离。
我从包里拿出那份鉴定报告,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阿泽……”我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你应该叫……林帆。”
他皱起了眉。
“阿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把鉴定报告递到他面前。
“看看这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表情,从不解,到震惊,再到……一片茫然。
“这……这是什么?”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混乱,“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我抓住他的手臂,情绪有些失控,“你就是林帆!我的儿子!你看看他,他是你爸爸!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指着我身后的林建军。
林建军的眼眶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认识你们!”阿泽猛地甩开我的手,连连后退,“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反应,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我忘了。
他失忆了。
在他眼里,我们只是两个拿着一份莫名其妙的报告,闯入他生活的陌生人。
“孩子,别怕。”
梅姨走过来,把他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我们是他的父母!”林建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走上前,从我手里拿过报告,递给梅姨,“这是DNA鉴定报告,他叫林帆,是我们的儿子!”
梅姨接过报告,看着上面的结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抬头看看我们,又看看身后的阿泽。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
阿泽,或者说林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和林建军,还有梅姨,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相对无言。
我把林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梅姨。
从他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到他长大后的懂事孝顺,再到他义无反顾地选择成为一名消防员。
最后,我说到了那场大火。
我说不下去了。
林建军接了过去。
这个在我面前从不示弱的男人,在讲述儿子“牺牲”的那个过程时,泣不成声。
梅姨听完,也跟着抹眼泪。
“造孽啊……”她喃喃地说。
她也讲了她发现阿泽的经过。
她说,那天她开车去寺里上香,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沟里躺着个人。
她以为是死了,吓得不轻。
后来发现还有一口气,就赶紧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问他叫什么,家在哪,他都摇头。”
“我看他一个孩子可怜,就让他跟着我。我没儿没女,就给他取名叫阿泽,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带在身边。”
梅...梅姨说,“这五年,他很乖,很孝顺。客栈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理。他有时候也会发呆,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迟早会走的。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是她,救了我的儿子。
是她,给了我儿子第二次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是我儿子的母亲。
“梅姐,”我拉住她的手,“谢谢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
梅姨拍了拍我的手背,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我也是当娘的,我懂。”
我们在客栈住了下来。
林帆始终不肯见我们。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梅姨去敲门,他也不开。
饭菜送到门口,他也不吃。
我和林建军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我们不能逼他。
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我们越是靠近,他竖起的刺就越是尖利。
第三天,林建 建军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把他电脑里存着的,所有关于林帆的照片和视频,都拷贝到了一个U盘里。
从林帆出生时的第一张照片,到他去队里报到前的最后一段录像。
他把U盘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林帆的房门口。
“儿子,”他隔着门说,“爸不逼你。你愿不愿意见我们,都行。你先把这些东西看了。这是你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
他说完,就拉着我离开了。
我们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
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等着。
天快亮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帆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挂着泪痕。
他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我们面前。
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妈……”
他终于,叫出了这两个字。
我和林建军再也忍不住了。
我们冲过去,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五年了。
整整五年。
我终于又抱到了我的儿子。
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酸,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淹没。
林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些照片和视频,只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谁,却没能帮他“记起”自己是谁。
他说,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叫“林帆”的男孩,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张脸。
陌生的是那段人生。
“妈,”他对我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偷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和身份。”
他的话,让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傻孩子,”我摸着他的头,“你没有偷。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只是……生了场病,把一些事情忘了而已。”
“可是,我忘掉的,是你们的二十三年。”
“忘了就忘了,”林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忘了好,以前那些调皮捣蛋的糗事,就没人知道了。你可以重新开始了。”
林帆看着我们,眼眶又红了。
接下来的问题,很现实。
林帆,是跟我们回家,还是留在大理?
我和林建军的意见,是让他跟我们回去。
回到他熟悉的环境,也许能帮助他恢复记忆。
而且,我们再也不想跟他分开了。
可是林帆,他犹豫了。
他看着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小院,看着那个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梅姨。
“妈,”他对我,也对梅姨说,“我能不能……再待一段时间?”
我知道他的顾虑。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母。
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再生母亲。
手心手背都是肉。
梅姨看出了他的为难。
她笑着说:“傻孩子,你当然得跟你爸妈回去。他们找了你这么多年,多不容易。”
她又对我们说:“你们放心,我把他养得很好。现在,该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你们了。”
梅姨越是这么说,我们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们先带林帆回家,办理各种身份恢复的手续。
毕竟,在法律上,他还是个“已故”的人。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他可以随时回大理来看梅姨。
或者,我们把梅姨也接过去一起生活。
梅姨笑着拒绝了。
“我在这待惯了,哪也不想去。你们有空,就带孩子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我就心满意足了。”
离开大理的那天,是个晴天。
梅姨把我们送到机场。
临别时,她拉着林帆的手,嘱咐了又嘱咐。
“要听爸妈的话。”
“要好好吃饭。”
“要记得想梅姨。”
林帆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梅姨,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感慨万千。
大理。
这个我曾经以为的伤心之地,却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回到家,一切都变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房子,因为林帆的回归,重新有了生气。
我不再需要靠安眠药入睡。
林建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他开始准时下班,甚至还学着下厨。
虽然做的菜,味道一言难尽。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家。
我们给他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带他去他曾经上过的学校。
见他以前的朋友和战友。
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的战友们,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
“帆子!你小子!你他妈还活着!”
林帆被他们围在中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些人的记忆,但还是一片空白。
他只能礼貌地,尴尬地,笑着回应。
我看得出来,他压力很大。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想起来。
可记忆这种东西,不是说想就能想的。
晚上,我听到他在房间里,很痛苦地捶打自己的头。
我推门进去。
“帆帆,你干什么?”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我走过去,抱住他。
“不许胡说。”我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们不在乎你记不记得过去。我们只在乎,你现在好好地在我们身边。”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林帆的影子。你就是你。是现在这个,二十八岁的,健康的,活生生的你。”
“过去的一切,对我们来说,是珍贵的回忆。但对你来说,如果它是一种负担,那我们就把它扔掉。”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从今天起,我们重新认识。你好,我叫陈静,是你的妈妈。”
林帆愣住了。
然后,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无声地哭了。
从那天起,我们再也不逼他去回忆过去了。
我们开始创造新的回忆。
我们一家三口,去逛超市,去逛公园,去看电影。
做所有普通家庭都会做的事情。
林帆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他开始跟我们开玩笑。
会跟林建军争论球赛。
会吐槽我做的菜太咸。
家里又有了久违的,烟火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我打扫房间,在他的床下,发现了一本画册。
我好奇地打开。
里面画的,全是一个女孩的背影。
长发,穿着白裙子,站在一片格桑花海里。
画的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你是谁?”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拿着画册去问他。
他看到画册,眼神有些躲闪。
“这是……我瞎画的。”
“帆帆,你跟妈说实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点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那她……”
“我只在梦里见过她。”他说。
“从我醒过来开始,我就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总有这么一个女孩。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站在一片花海里,好像在等我。”
“我总觉得,我认识她。我好像……忘了她。”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林帆出事前,正在谈一个女朋友。
是他的高中同学,一个很文静,很爱笑的女孩。
叫……温晴。
当时,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林帆出事后,那个女孩来过我们家一次。
她哭得比我还要伤心。
后来,她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们也就断了联系。
算算时间,也有五年了。
难道……
我不敢想下去。
我找到林建军,跟他说了这件事。
林建军沉思了很久。
“我们得找到那个叫温晴的女孩。”
我们通过林帆以前的同学,几经辗折,终于要到了温晴的联系方式。
我拨通了那个电话。
我的手心,全是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喂,您好。”
“请问……是温晴吗?”
“我是,您是?”
“我是……林帆的妈妈。”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阿……阿姨?”她的声音在发抖,“您……您有什么事吗?”
“孩子,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
又是这个地方。
我把林帆还活着,但是失忆了的事情,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的她,泣不成声。
她说,林帆出事后,她无法接受。她辞了职,一个人去了他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去的地方。
香格里拉。
她说,她觉得,那里离天堂最近。
她可以在那里,离他更近一点。
这五年,她一直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守着他们曾经的约定。
我问她,你还愿意……见他一面吗?
她说,我马上回来。
温晴回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她。
五年不见,她瘦了很多,但眉眼间,还是那份我熟悉的温柔和恬静。
我把她带回家。
林帆当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他看到我身后的温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温晴也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林帆……”她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林帆没有回应。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茫,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深切的悲伤。
他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她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温晴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林帆被她抱着,身体僵硬,不知所措。
但是,他没有推开她。
他的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那天晚上,林帆的头,疼得厉害。
一些破碎的,凌乱的片段,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
有火。
有浓烟。
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还有……一个女孩的脸。
她笑着对他说:“林帆,等我们老了,我们就去香格里拉,开一家花店,种一片格桑花海。”
“温晴……”
他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他记起来了。
虽然还不是很完整,但他记起了这个名字。
记起了这个,他刻在骨子里的女孩。
温晴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虽然那扇门后,还有很多迷雾,但至少,已经有光透了进来。
他开始尝试着,和温晴重新开始。
他们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去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温晴给他讲他们过去的故事。
讲他怎么在全校大会上跟她告白。
讲他怎么笨拙地为她学做蛋糕。
讲他怎么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我爱你”。
林帆听着,脸上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那种笑容,是我在“阿泽”脸上,从未见过的。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柔软的幸福。
我知道,我的儿子,正在一点一点地,真正地“回来”。
半年后,林帆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
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至于记忆,也许某一天会全部恢复,也许……永远都不会。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活着。
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他和温晴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婚礼定在秋天。
林建军和我,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作为他们的新房。
婚礼前一个月,林帆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一趟大理。
他说,他要去接梅姨,来参加他的婚礼。
他也想,去跟“阿泽”这个身份,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们都支持他。
温晴陪他一起去的。
他们在大理待了一个星期。
回来的时候,梅姨也跟着一起来了。
老人家看到我们,笑得合不拢嘴。
林帆告诉我,他把那个客栈盘了下来,交给了一个可靠的朋友打理。
他说,那是他的另一个“家”,他以后每年都会回去看看。
婚礼那天,阳光很好。
林帆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红毯的那一头。
温晴挽着她父亲的手,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我坐在台下,看着他们。
我的身边,坐着林建军,和梅姨。
我们三个老人,都哭得一塌糊涂。
司仪问林帆:“你是否愿意娶温晴小姐为妻,无论……”
林帆没有等司仪说完。
他抢过话筒,看着温晴,目光灼灼。
他说:“温晴,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没能带你去香格里拉,还让你等了我五年。”
“但是,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我忘了全世界,唯独没有忘记爱你。这也许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消防员吗?”
全场都笑了。
温晴哭着,笑着,用力地点头。
我看着台上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的人生,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从云端,跌入谷底,又在绝望中,攀上另一座高峰。
我失去了我的英雄儿子。
却找回了一个,更懂得珍惜和平凡的,丈夫和父亲。
生活给了我最沉重的打击,也给了我最意外的惊喜。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林帆的记忆,也许永远都是一个缺口。
但那又怎样呢?
只要人还在,家就还在。
只要爱还在,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林建军。
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窗外的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照了进来。
温暖,明亮,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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