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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c55 2025-11-03 19:18 3 浏览

“传统婚嫁”逐渐被年轻人淘汰,这三种婚姻模式,正在发展成主流

那年赶公猪给寡妇家的母猪配种,母猪没配上,我却配上了好姻缘

1.

我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窗外,雨丝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玻璃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水渍。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冰冷,且带着一股电子产品特有的、毫无感情的亮。

铁路的APP界面,停在“我的订单”一栏。

最近的一条,是三天前,从上海到苏州的G7012次列车。

乘车人:江慎。

我的丈夫。

这很正常。他是个建筑设计师,三天两头出差,苏州的项目跟了快半年。

不正常的是,在“乘车人”那一栏的下方,有一行小字:“常用同行人”。

后面跟着一个名字。

小安。

我盯着那个名字,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结构诡异的汉字。我把它拆开,又合上,试图从笔画里读出点什么。

小安。

安。

一个听起来就很安静、很温柔的字眼。

我点开那个名字,系统弹出一个小小的对话框:“是否将‘小安’添加为本趟列车乘车人?”

我点了“否”。

然后,我点进了“我的”页面,找到“常用联系人”的管理列表。

里面有我的名字,林周。有他父亲的名字,江建国。有他母亲的名字,赵慧兰。

第四个,就是她。

小安。

身份证号是开头,苏州人。出生年份是年。

今年,二十五岁。

比我小整整十岁。

我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的脸。一张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三十五岁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不像二十五岁那样,饱满得能掐出水来。

服务生端来我点的美式,黑色的液体在白瓷杯里微微晃动,像一小口浓缩的夜。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

苦得舌根发麻。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江慎发了条微信。

“忙完了吗?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咖啡馆等你。”

发送。

然后,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我和江慎的第一次见面。

那不是在这家窗明几净、放着爵士乐的咖啡馆里。

而是在我们村,那个泥泞、混乱、充斥着猪叫和尘土的下午。

那年,我十九岁。

我正拽着我家那头三百斤重的公猪,去给村东头李寡妇家的母猪配种。

2.

时间倒回两天前。

那是个周六的早晨,我被厨房里传来的“笃笃”声吵醒。

我走进厨房,江慎正围着我给他买的、印着卡通猫咪的围裙,在切玉米。

猪骨玉米汤。他的拿手好戏。

猪骨和玉米的香气,混着潮湿的南方傍晚的空气,从厨房门缝里钻出来,是我记忆里关于“家”最具体的味道之一。

他听见我进来,回头冲我笑笑:“醒了?汤还要一会儿,你再睡会儿。”

他的笑容很温和,眼角有好看的纹路。江慎是个英俊的男人,即使是在一起生活了七年,我有时看着他的侧脸,还是会微微失神。

我们结婚七年,从我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

七年,足以让激情褪色,让爱情变成亲情。也足以让一个秘密,深藏不露。

我们之间最大的“意难平”,是孩子。

我们试了五年。从中医到西医,从偏方到试管。我喝过的中药,大概比我喝过的水还多。我身上留下的针眼,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密。

每一次充满希望地尝试,都以失望告终。

医生说,是我的问题。输卵管堵塞,天生的。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叫做“亏欠”的种子。

我觉得我欠江慎一个孩子,欠我们这个家一个完整的未来。

这份亏欠,让我在这段婚姻里,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我包揽了所有家务,我对他百依百顺,我甚至对他常年无休的出差毫无怨言。

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补偿。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慎把切好的玉米放进砂锅里,走到我身边,从背后轻轻抱住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是不是我又吵醒你了?”

“没有。”我摇摇头,靠在他怀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今天下午才到吗?”

“项目提前结束了,想早点回来陪你。”他收紧手臂,“小周,我好累。”

我心里一紧。

他说“累”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前,他会跟我分享项目上的趣事,会吐槽难缠的甲方,会眉飞色舞地跟我讲他的新设计。

现在,他回到家,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累。

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黑洞,把他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吸了进去。

我转过身,替他解开围裙,抚平他衬衫上的褶皱:“累就好好休息。汤好了我叫你。”

他点点头,转身回了卧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这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层保信膜,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却触碰不到真实的温度。

我把围裙挂好,准备收拾流理台。

然后,我看到了他随手放在台子上的西装外套。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从西装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是一张餐厅的结账单。

餐厅的名字很别致,叫“江南灶”。一家我收藏了很久,一直想和他去吃的淮扬菜馆。

地址在上海。

时间是昨天,周五晚上七点。

我愣住了。

他明明告诉我,他昨天在苏州开会,一整天。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心底钻了出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他从苏州临时去了上海?为了工作?

我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问个清楚。

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问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骗我?

万一,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呢?万一,他只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提前回来了呢?

我把那张结账单,重新折好,塞回了他的口袋。

就当,我没看见。

我对自己说。

婚姻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有时候,你发现了一丝裂纹,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敲碎它,而是假装它不存在。

3.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那锅猪骨玉米汤。

他给我盛了一碗,又细心地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放到我碗里。

“多吃点,你太瘦了。”他说。

我低头喝汤,玉米的甜,猪骨的鲜,在舌尖上化开。

可我尝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苦涩。

我看着他,他正在专注地喝汤,喉结上下滚动。他的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就是这个男人,昨天晚上,在另一座城市,另一家餐厅,可能和另一个人,也在这样吃饭。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反胃。

“怎么了?不合胃口?”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没有,很好喝。”我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烫。”

他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晚上,他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湿热的水汽,躺到我身边。

他的手,像往常一样,伸过来,揽住我的腰。

我的身体,在那一刻,瞬间僵硬。

我感觉到的不是熟悉的温暖,而是一种陌生的、令人不适的触碰。

我像一只被惊扰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

“我……有点累。”我轻声说,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

他顿了一下,手臂悬在半空,然后,默默地收了回去。

“睡吧。”他的声音很低。

那一晚,我们背对背,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周日,他起得很早,说要去公司加班。

我看着他关上门离开,客厅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坐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可我只觉得冷。

我走进他的书房,打开他的电脑。

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从来没有查过他的东西。我觉得那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

但今天,我不想再尊重了。

我打开了他的微信。聊天记录很干净,没有什么可疑的对话。

我又打开了他的邮箱,出差的机票酒店订单,工作的邮件,一切正常。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我关掉电脑,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他放在书桌上的备用手机上。

那是一部旧款的iPhone,他说,是专门用来打游戏、看视频的,免得占用工作手机的内存。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那部手机。

没有密码。

我划开屏幕,主界面上,APP寥寥无几。

微信,淘宝,还有……铁路。

我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点开那个熟悉的蓝色图标。

登录状态。

然后,我看到了那条订单。

看到了那个名字。

小安。

4.

我约江慎在咖啡馆见面,是下午三点。

他两点五十就到了。

他推开玻璃门,雨水打湿了他的风衣下摆,头发也有些凌乱。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径直走过来。

“等很久了?”他在我对面坐下,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没有,刚到。”我把他的手机,推到他面前。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个“常用联系人”的界面上。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只一秒,脸上的血色就褪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去看那个名字,而是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解脱?

“你……看了我的手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我平静地回答。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周围的人都在低声交谈,一切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

只有我们这张桌子,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

然后,他开口了。

“对不起。”

他说。

不是“你听我解释”,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而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捅进我的心脏,然后慢慢搅动。

疼。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这个我觉得亏欠了一辈子的男人。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问:“多久了?”

“半年。”

“苏州那个项目开始的时候?”

“……是。”

“她是你的同事?”

“实习生。”

“所以,你每次去苏州出差,都是和她一起?”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双手交叉,用力地绞着手指。

“那张‘江南灶’的结账单,也是和她一起吃的?”我继续问,我的声音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周,”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我们之间,早就出问题了,不是吗?”

“什么问题?”

“这几年,我们说过几句心里话?你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像个……像个完美的机器人。我回到家,面对的是一个滴水不漏的房子,和一个永远不会犯错的妻子。我觉得压抑,我觉得喘不过气。”

“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开心一点,怎么才能弥补你。可是我越努力,就越觉得无力。这个家,就像一个黑洞,把我所有的能量都吸干了。”

他说。

黑洞。

他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家。

我笑了。

“所以,你就在外面找了一个太阳?”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很年轻,很活泼,像个小太阳。在她面前,我不用伪装,不用觉得亏欠。我很放松。”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忏悔,又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补偿,在他眼里,是压抑。

我小心翼翼的维护,在他看来,是冰冷。

我所有的付出,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明白了。”我说。

“小周,我……”

“我想见见她。”我打断他。

他愣住了:“什么?”

“我说,我想见见她。”我重复了一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马上。”

5.

半小时后,在同一家咖啡馆,同一个位置,多了一个人。

小安。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坐在那里,局促不安地绞着衣角。

她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没有动过的柠檬水。

江慎坐在我们中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我打破了沉默。

“你好,我是林周,江慎的妻子。”我自我介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

“……姐姐好。”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不用叫我姐姐。”我说,“我比你大十岁,按辈分,你应该叫我阿姨。”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江慎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周,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我看向他,眼神冰冷,“我说错了吗?还是你觉得,她应该叫我姐姐,我们以后要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江慎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转回头,继续看着那个女孩。

“你喜欢他什么?”我问。

女孩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她抬起头,这一次,她没有躲闪我的目光。

“他很温柔。”她说,“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准备红糖水,会在我被领导骂哭的时候,递给我一张纸巾,告诉我‘没关系’。”

“他跟我说,他过得不开心。他说他的婚姻像一潭死水,他每天都觉得很累。”

“我觉得他很可怜。我想让他开心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坦诚。没有一丝防备和心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一种天真的、混合着同情与爱慕的光。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觉得江慎很“可怜”。

他一个城市里的大学生,跑到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做社会调研,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觉得他可怜,就天天给他熬粥,采草药。

然后,我们就相爱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男人总是在扮演“可怜”的角色,而女人,总是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所以,你觉得你是他的拯救者?”我问。

女孩摇了摇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明亮,很安全。”

明亮。

安全。

我咀嚼着这两个词,心里一片荒芜。

原来,我和江慎的家,已经暗淡到需要另一个女孩来照亮了。

“我知道错了。”女孩低下头,声音里带了哭腔,“姐姐……不,林律师,对不起。我会离开他,我会辞职。”

她叫我林律师。

看来江慎已经把我的职业告诉她了。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是善良,我是不喜欢脏。

处理掉垃圾的最好方式,不是跟它纠缠,而是把它扔进垃圾桶。

“辞职就不必了。”我说,“江慎会处理好。”

我站起身,对江慎说:“走吧,我们回家。”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不舍。

我没再看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碎了。

6.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雨还在下,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不知疲倦地来回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沉默。

“你要怎样?”江慎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没想好。”我说。

“你想离婚吗?”他又问。

我没有回答。

离婚?

这两个字,我从来没有想过。

七年的感情,盘根错杂,早已长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要把它连根拔起,无异于剥皮抽筋。

更何况,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那个在厨房为我煲汤的男人,舍不得那个在我生病时整夜不睡照顾我的男人,舍不得那个在我每次试管失败后抱着我说“没关系,我们有彼此就够了”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和今天这个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爱上别人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楼下。

我们谁都没有动。

“小周,”江慎熄了火,转过头看着我,“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我真的……没想过要和你离婚。”

“我只是……太累了。”

又是这个词。

累。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

“别再说你累了。”我冷冷地说,“这个世界上,谁不累?你觉得我这五年,躺在手术台上,一次次接受那些冰冷的器械进入我的身体,我不累吗?你觉得我每次面对你妈那种‘你怎么还生不出来’的眼神,我不累吗?你觉得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一边工作一边操持这个家,我不累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这狭小的空间里。

江慎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争吵,指责,哭闹。这些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回家吧。”我说。

回到家,我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和他冷战。

我走进书房,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他跟了进来,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小周,你……”

“我们不谈感情。”我头也不抬地说,“我们谈合同。”

他愣住了。

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在标题栏上,敲下了几个字。

“婚姻续存与忠诚协议”。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他,平静地说:“坐。我们来谈谈条款。”

7.

江慎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他大概设想过一万种我可能的反应,哭,闹,砸东西,离家出走。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我会像在开一场商务谈判一样,跟他谈“合同”。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发颤。

“字面意思。”我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鉴于你已经严重违反了婚姻中最核心的忠诚义务,导致我们之间的信任基础完全破裂。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

“第一,离婚。按照婚姻法,婚内出轨属于过错方,财产分割时,我将要求你净身出户。”

“第二,不离婚。但我们需要重新签订一份协议,来约束你未来的行为,并对你已经造成的伤害,做出补偿。”

我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你选。”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周,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是夫妻,不是生意伙伴。”

“在你选择背叛的那一刻,我们就不再是单纯的夫妻了。”我说,“江慎,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我的冷静,我的理智,我的“合同化”语言,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挡在了外面。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他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一面。

在他眼里,我一直是那个温顺的、隐忍的、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林周。

他忘了。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前,我是林周。

那个十九岁,能独自一人,把一头发了疯的公猪从泥潭里拖出来的乡下女孩。

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我这辈子,最狼狈,也最骄傲的一天。

我们村很穷,家家户户都指着养猪过日子。配种,是天大的事。

那天,轮到我家最壮的那头公猪“黑旋风”,去给村东头李寡妇家的母猪配种。

我爸病了,我妈要照顾他,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牵着“黑旋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田埂上。

结果,半路上杀出一条野狗,“黑旋风”受了惊,挣脱了绳子,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沼泽泥潭里。

三百多斤的大家伙,在泥潭里拼命扑腾,越陷越深。

我当时就蒙了。

这要是淹死了,我家半年的收成就没了。

我急得直哭。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同学,需要帮忙吗?”

我回头,看到了江慎。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背着一个画板,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和周围的泥泞格格不入。

他是来我们村写生的大学生。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泥潭里的猪,哭着说:“我的猪……我的猪掉下去了……”

他看了看那头在泥里翻滚的巨兽,又看了看我,也傻眼了。

他一个城里长大的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别怕,我……我想想办法。”他一边安慰我,一边脱下鞋袜,准备下泥潭。

我一把拉住了他。

“不行。”我说。

那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谢谢你”,而是“不行”。

因为我知道,他下去,只会和我家的猪一起,陷得更深。

我擦干眼泪,脑子里飞快地转动。

我让他去找村长,多叫几个人来。

然后,我脱掉自己的鞋,卷起裤腿,找了一根最粗的绳子,一头拴在岸边的大树上,另一头,小心翼翼地靠近“黑旋天”。

猪在惊恐的时候,是会攻击人的。

我绕到它的身后,趁它扑腾的间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绳子套在了它的后腿上。

然后,我爬上岸,死死地拽住绳子。

等江慎带着村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浑身是泥的女孩,像一棵扎根在土地里的树,用瘦弱的身体,和一头三百斤的猪,进行着一场力量悬殊的拔河。

那天,猪最终被救了上来。

母猪没配上。

我却配上了江慎。

他后来说,他就是在那一刻,爱上我的。

他说,他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的女孩。那么瘦小,却有那么惊人的力量。那么狼狈,眼神却那么坚定。

他觉得我像一道光。

一道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无比坚韧的光。

可笑吗?

多年以后,他爱上了另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女孩。

而我,这道曾经照亮他的光,却成了他口中“压抑的黑洞”。

我从回忆里抽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我的丈夫。

“江慎,”我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再问你一遍,签,还是不签。”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颓然地垂下肩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我签。”

8.

我用了一个小时,起草了那份协议。

一共五条。

第一条:忠诚义务。乙方(江慎)承诺,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对甲方(林周)保持完全的、排他的忠诚。不得与除甲方外的任何异性,发生任何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情感或肉体关系。

第二条:违约责任。若乙方违反第一条之规定,经甲方确认后,视为根本性违约。乙方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中%的份额,并将其婚前个人名下位于XX路XX小区的房产,无条件赠与甲方。本条款具有最高法律效力,乙方放弃一切上诉权利。

第三条:信息透明。自本协议签订之日起,乙方向甲方开放所有通讯设备(手机、电脑等)及社交媒体账号(微信、QQ、微博等)的访问权限,不得设置密码或阻碍甲方查阅。

第四条:关系终止。乙方须在本协议签订后小时内,与第三方(小安)断绝一切联系。包括但不限于删除联系方式、解除工作关系等。并向甲方提供相关证明。

第五条:既往不咎。本协议签订后,甲方承诺,不再以本次事件为由,追究乙方过往责任。双方应以本协议为基础,共同致力于修复婚姻关系。

我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

“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打印出来签字。”

他看着屏幕上的条款,脸色越来越白。

尤其是看到第二条“违约责任”时,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那套房子,是他父母在他婚前全款给他买的,是他最重要的个人财产。

这个条款,无异于在他脖子上套上了一道最严实的枷锁。

“小周,你……”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你这是要我的命。”

“不。”我摇摇头,“我不是要你的命。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安全感。”

“你对我不忠,毁掉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东西——信任。信任一旦没了,就很难再重建。这份协议,不是惩罚,而是重建信任的抵押品。”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继续走下去,如果你真的有悔改的决心,那这份协议对你来说,就只是一张纸。它永远不会有生效的那一天。”

“可如果你只是想暂时稳住我,还想着外面那个‘小太阳’,那这张纸,就是对你最好的约束。”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所有虚伪的辩解和脆弱的情感。

他哑口无言。

“我需要打印机。”我说。

他默默地站起身,从储物间里抱出了那台很久没用过的打印机,连接电脑,安装驱动。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响,两份协议,缓缓地从出纸口滑出。

我拿出我的律师印章,和一盒印泥。

我签上我的名字,林周。

然后,盖上我的印章。

我把另一份协议和印泥,推到他面前。

“签吧。”

他拿起笔,手抖得厉害。

“江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落笔之前,你想清楚。这不只是一份协议,这是一份承诺。签了,就没有回头路。”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挣扎。

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他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慎。

然后,他用拇指,用力地在红色的印泥上按了一下,再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那个鲜红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刺眼。

也安心。

协议签完,他像虚脱了一样,瘫在椅子上。

我把属于我的那份,收进文件夹,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书房。

“饿了。”我说,“给我煮碗面吧。”

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葱花的声音。

笃,笃,笃。

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已经停了的雨,和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城市。

我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

也没有感觉到报复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很累。

但这种累,和江慎口中的那种“黑洞式”的累不一样。

这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我知道,我的婚姻,从今天起,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一个没有爱情,只有契约的阶段。

9.

协议签订后的第一个星期,家里安静得像一座博物馆。

江慎严格地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规定。

他下班就回家,手机和电脑大大方方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永远是亮着的。

他删除了小安所有的联系方式,并在第二天,就把她调离了苏州项目组,调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子公司。

他把调岗通知的邮件截图,发给了我。

像一个按时提交作业的小学生。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全新的、诡异的默契。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

但我们不说话。

我们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他会给我盛饭,我会给他夹菜。

他会给我掖好被角,我会给他倒好睡前的水。

一切都井然有序,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只是,这台机器,没有温度。

周五晚上,他从背后抱住我,像以前一样。

他的手,试探性地,放在我的腰上。

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僵硬。

我转过身,看着他。

“协议第三条,信息透明。”我说,“但协议里没有规定,我们必须履行夫妻义务。”

他的手,停住了。

“小周,”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我需要时间。”

他沉默了。

然后,他默默地收回手,躺平,看着天花板。

“对不起。”他又说。

“协议第五条,既往不咎。”我提醒他。

他苦笑了一下:“原来,‘既往不咎’是这个意思。就是,我们再也不谈论过去,也……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没有说话。

有些伤口,就算愈合了,疤痕也永远在那里。

时时刻刻提醒你,曾经受过怎样的伤。

周末,我们一起回他父母家吃饭。

这是协议签订后,我们第一次在家人面前“亮相”。

饭桌上,他妈妈赵慧兰又开始了她的老调重弹。

“小周啊,你这肚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动静啊?我跟你说,我楼下张阿姨的儿媳妇,跟你情况差不多,后来去XX医院找了个老中医,吃了三个月药就怀上了!我把那老中医的微信要来了,你回头加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把一块红烧肉夹到我碗里。

“妈,说了多少次了,这事急不来。”江慎皱着眉,打断了她。

“我能不急吗?你都多大了!再不要,以后想生都生不出来了!”赵慧兰的嗓门大了起来。

搁在以前,我只会低着头,默默地把那块红烧肉吃掉,然后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好的,妈,我知道了。”

但是今天,我不想再忍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赵慧兰,平静地说:“妈,关于孩子的问题,我和江慎已经商量好了。”

“我们决定,顺其自然。如果四十岁之前还没有,我们就不打算要了。”

我的话,让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赵慧兰的筷子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不要了?林周,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江家就江慎这一个独苗,你不想着给他传宗接代,居然说不要了?”

“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给江家传宗接代,不是我身为妻子的法定义务。我的义务,是和江慎一起,经营好我们的婚姻和家庭。”

“至于孩子,他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有,我们感恩。没有,我们也不强求。”

“我嫁给江慎,是因为我爱他这个人,不是为了给他当生育工具。”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五年。

今天,我终于说了出来。

我说完,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赵慧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江慎坐在我旁边,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他妈,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剥着一只虾。

然后,他把剥好的虾仁,放进了我的碗里。

“小周说得对。”他低声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座的每一个人听到。

“妈,以后,孩子的事,你别再提了。”

那一刻,我看着碗里那颗晶莹剔收的虾仁,眼睛突然有点发酸。

.

从他父母家回来的路上,我们依然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感觉,不一样了。

不再是冰冷的、疏离的。

而是一种……微妙的、正在解冻的平静。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说。”

“我也没想到。”我说。

“谢谢你。”他说。

我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在他们面前,让我难堪。”

我转头看他。

路灯的光,从车窗外一闪而过,照亮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说,“以及,捍卫我自己的权利。”

他笑了笑,是一种很复杂的笑。

“林周,”他叫我的名字,“你知道吗,今天在饭桌上,我看着你,突然想起了你十九岁那年的样子。”

我的心,微微一动。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好惹。”他说。

我没说话。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那个不好惹的林周,弄丢了的?”他自言自语道,“是我。是我把她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但没有灵魂的妻子。”

“我一边享受着你的付出,一边又抱怨你不够有趣。我才是最自私,最可恶的那个人。”

车子停在楼下。

他没有熄火。

“小安那边,我处理好了。”他说,“她今天下午的飞机,去了深圳分公司。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说,她祝我们幸福。”

我嗤笑一声:“她倒是挺大度。”

“她说,她很羡慕你。”江慎转过头,看着我,“她说,她也想成为像你一样,又酷又强大的女人。”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周,”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和脆弱,“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脸。

一张平静的、没有波澜的脸。

我突然想起了那份被我锁在保险柜里的协议。

那张纸,像一道冰冷的结界,横亘在我们之间。

它保护了我,也囚禁了我们。

“江慎,”我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那年我为什么能一个人把那头猪从泥潭里拉上来吗?”

他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那头猪,是我家全部的希望。它要是死了,我爸的药费就没了,我弟的学费也交不上了。”

“在那个时候,我没有时间害怕,也没有资格软弱。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小太阳’。只有泥土,汗水,和活下去的力气。”

“我的理性,我的冷静,我的‘不好惹’,不是我的性格,是我的生存工具。”

“我以为,嫁给你,我就可以卸下这身盔甲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做一个被人疼爱的小女人了。”

“我努力地学着温柔,学着体贴,学着做一个你眼中完美的妻子。我甚至因为生不出孩子,而觉得低你一等,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全世界。”

“但是,我忘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忘了那个在泥潭里,能靠自己站起来的林周。”

“所以,江慎,我们回不去了。”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因为,”我继续说,“从今天起,我要找回的,不是我们的过去。而是我自己。”

.

那晚之后,我和江慎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

我们不再是“相敬如冰”的合同伙伴,也不再是“心照不宣”的怨偶。

我们更像……室友。

一对熟悉的、有共同过去、但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室友。

我们开始重新交谈。

谈工作,谈天气,谈新上映的电影。

我们避开所有敏感的话题,比如孩子,比如未来,比如爱。

“爱”这个字,像一个被废弃的词汇,从我们的字典里消失了。

我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我的工作中。

我接了一个很复杂的知识产权案子,每天加班到深夜。

我享受这种被工作填满的感觉。

它让我觉得充实,觉得有价值。

我不再是一个等待丈夫回家、靠煲汤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女人。

我是一名律师。

林周律师。

一天晚上,我加班回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客厅的灯亮着。

江慎坐在沙发上,没有睡。

茶几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芝麻馅的,我最喜欢的口味。

“回来了?”他站起身,接过我手里的包,“饿了吧?快吃点。”

我看着那碗汤圆,心里有些恍惚。

曾几何

时,这也是我们家的常态。

我加班,他等门,给我准备宵夜。

只是,那时候,我心里是甜的。

而现在,是五味杂陈。

“谢谢。”我说,坐下来,拿起勺子。

汤圆很甜,很糯。

“最近……很忙?”他坐在我对面,小心翼翼地问。

“嗯,一个新案子,比较棘手。”

“别太累了。”

“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

“小周,”他突然开口,“那份协议……我们能……能把它撕了吗?”

我吃汤圆的动作,顿住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为什么?”我问。

“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它了。”他说,“它就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中间。我想把它拔掉。”

我放下勺子,擦了擦嘴。

“江慎,你觉得,信任这种东西,是一张纸就能建立,也是一张纸就能摧毁的吗?”

他愣住了。

“那张协议,不是刺。”我说,“它是一面镜子。”

“它照出了你的背叛,也照出了我的懦弱。”

“它提醒我,永远不要再把自己的安全感,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它也提醒你,任何关系,都需要边界和底线。”

“所以,它不能撕。”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我站起身,把吃完的碗放进厨房。

当我转身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依然坐在那里,背影萧索。

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不忍。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走回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

日子,就在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一天天过去。

秋去冬来。

我们的婚姻,像一株在冬天里休眠的植物,不好,也不坏。

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或者,永远等不到。

我不知道。

我也不再去想。

我开始健身,开始学插花,开始和朋友们聚会。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江慎和那个家。

我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

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新的相处模式。

他不再试图靠近,也不再患得患失。

他只是安静地,在我身边,扮演着一个“好室友”的角色。

他会修好家里坏掉的水龙头,会记得在我来例假时买好暖宝宝,会在我生病时,默默地把药和水放在我的床头。

他做的,比以前更多,说的,却比以前更少。

有时候,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会有一种错觉。

我们好像,比以前更像一家人了。

一种奇怪的、没有爱情,却有责任和扶持的“家人”。

转眼,就到了年底。

公司开年会,我喝了点酒,回家时已经有些晚了。

江慎来接我。

车里开着暖气,我靠在副驾驶座上,有些昏昏欲睡。

“林周。”他突然叫我。

“嗯?”我懒懒地应了一声。

“新年快乐。”

我睁开眼,才发现车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

“新年快乐。”我说。

他把车停在路边,没有再开。

我们一起,静静地看着雪花,在路灯下,无声地飞舞。

“小周,”他轻声说,“我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

“嗯。”

“她说……她想通了。她说,孩子的事,随我们。只要我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

“她还说,她对不起你。以前,是她太执着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雪。

“她说,她想约你吃个饭,跟你道个歉。”

“不用了。”我说,“都过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好。”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挡风玻璃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我们回家吧。”我说。

“嗯。”

他重新发动车子,缓缓地,驶入风雪中。

回到家,我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地暖开得很足,暖意从脚底,一直传到心里。

江慎走过来,从鞋柜里拿出我的拖鞋,蹲下身,放在我脚边。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像两潭深邃的湖水。

“小周,”他握住我的脚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我爱你。”

这是那件事发生后,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三个字。

我的身体,僵住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蹲在我面前,仰视着我的样子。

卑微,又虔诚。

像一个在神像前,忏悔了千百遍的信徒。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蹲在我面前,给我穿上鞋。

那是在我们村的泥潭边。

我的鞋,陷在了泥里。

他就是这样,蹲下来,把自己的运动鞋,套在了我满是泥污的脚上。

他说:“林周,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上海,带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也闪着这样的光。

我以为,那道光,早就熄灭了。

可现在,它又重新,亮了起来。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他的手背上。

滚烫。

他慌了,站起身,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别哭,小周,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个的……”

我没有推开他。

我只是看着他,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

这些眼泪,为我死去的爱情而流。

也为我新生的自己而流。

我突然明白,那份协议,那道冰冷的结界,困住的,不只是他。

还有我。

我用它来保护自己,也用它来惩罚他。

我以为这是强大。

可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受伤,而是受了伤之后,依然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真正的赢,不是战胜别人,而是与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

我抬起手,抚上他的脸。

“江慎,”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协议,可以撕了。”

他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巨大的狂喜,从他眼底迸发出来。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小周……谢谢你……”他哽咽着说,“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没有说“我原谅你”,也没有说“我还爱你”。

我只是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有些事,不需要说。

做了,就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拿起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律师,我是小安。我怀孕了。”

我看着那行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我抬起头,看向江慎。

他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忽然明白,婚姻不是寻找一个避风港,而是两个淋着雨的人,决定一起造一艘船。至于船能航行多远,不取决于风浪,而取决于我们手里,还剩下多少修船的钉子。

而我的那盒钉子,刚刚,好像又少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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