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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c55 2025-11-03 19:22 2 浏览

两个“自私鬼”的爱情,为何能赚足眼泪?

很多年后,当苏晚老师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时,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讲台上她清丽的侧影,也不是她批改作业时专注的眼神,而是那个闷热夏夜里,水汽氤氲中她通红的脸颊,和那句又羞又急的低斥:“你还看!”

那一声低语,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十六岁那年夏天死水般的青春期,激起的涟漪,震荡了此后整整三年的高中时光。它成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一个沉甸甸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温度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我从一个懵懂顽劣的少年,开始学着去理解一个词的重量——尊重。

那一切,都要从年那个黏腻的夏天,从我爸让我去给学校教工宿舍送一筐刚摘的西瓜说起。

第1章 撞破的夏天

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知了在窗外的老樟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镇子的暑气都给喊出来。我叫陈劲,那年刚上高一,成绩中不溜秋,唯一的特长就是跑得快,还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我爸是镇农技站的老技术员,跟我们镇中学的几位老教师关系不错。那天下午,家里瓜地里的头茬瓜熟了,又大又甜。我爸拍着一个溜圆的“黑美人”,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我喊:“阿劲,别光知道玩!挑两个最大的,给你王校长和新来的那个苏老师送去。天这么热,老师们也辛苦。”

王校长我熟,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但那个苏老师,我只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一次。她叫苏晚,据说是从省城师范大学刚毕业分配来的高材生,教我们高一的语文。她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主席台上,声音不大,但很清亮,像山里的泉水。在我们这个小镇,她就像个突然闯入的稀罕人物,跟那些穿着的确良衬衫、说话带着浓重乡音的老教师们完全不一样。

我心里其实有点怵她,那种感觉很奇怪,既想多看两眼,又怕被她注意到。

我用家里的旧军用挎包装了两个大西瓜,死沉死沉的。我爸在后面叮嘱:“客气点,别毛手毛脚的!”

我“唉”了一声,骑上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晃晃悠悠地往学校去了。

学校的教工宿舍是一排老旧的红砖平房,据说是五十年代盖的,墙皮都有些斑驳了。王校长家住第一间,我把瓜放下,老头乐呵呵地非要塞给我一把水果糖,我没要,说了句“我爸让我送的”,就赶紧跑了。

苏老师住在最里头那间。那一片是年轻单身教师的宿舍区,条件更简陋些,连独立的卫生间都没有,只有一个公用的水房和厕所。

我走到那排宿舍的尽头,苏老师的房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收音机在放着当时很流行的情歌。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夏天的傍晚,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

我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苏老师,在家吗?”

没人应。收音机的歌声还在继续。

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动静。我心想,也许她出去了?可门又没锁。我爸交代的事,总得办到。我壮着胆子,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不大,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旧衣柜。桌上堆满了书和备课本,旁边放着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一切都和我印象里那个干净清爽的她很搭。

西瓜太沉了,我弯腰想把它放在地上。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后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我愣住了。

那声音是从门后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里传来的。那根本不是什么独立的房间,只是用一块厚厚的蓝色塑料布帘子隔开的一个角落,里面大概放了个大木盆,用来冲凉。我们镇上很多老房子都是这样的格局。

水声停了。

我的心跳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像有个鼓槌在胸腔里乱敲。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走?还是不走?走了,西瓜怎么办?不走,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那块蓝色的帘子“唰”地一下被拉开了一角。

然后,我看到了苏晚老师。

她身上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锁骨滑下来。屋里光线昏暗,但她刚洗完澡的皮肤在暮色中白得晃眼。她脸上带着刚出浴的红晕,眼神还有些水汽氤氲的迷蒙,看到我这个直愣愣戳在屋里的大活人时,那迷蒙瞬间变成了惊愕,然后是慌乱。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我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

我们俩就那么对视着,足足有三秒钟。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比外面火辣的太阳还烫。我敢肯定,我当时的脸绝对红得像个猴屁股。

而苏晚老师的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出浴的粉红变成了羞愤的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浴巾,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我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爸……让我……送西瓜……”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身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伴随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尽量用平稳,但仍然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说:“放……放地上就行了。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父亲。”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机械地把沉重的西瓜放在地上,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脏球鞋,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我想说句“我不是故意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点猥琐。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被她的目光烧穿了。我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门口挪,嘴里嘟囔着:“那……那我走了,苏老师。”

就在我的手马上要碰到门把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愚蠢的本能,我下意识地回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坏了事。

她已经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棉布睡裙,长发还湿着,正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背影。我的目光和她的撞在一起,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别开脸,但那抹还未褪尽的红晕却更加深了。

她咬着嘴唇,终于,那句让我记了很多年的话,从她齿缝里挤了出来,带着三分羞,三分恼,还有四分不知所厘的嗔怪。

“你还看!”

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停留,一把拉开门,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连那辆破自行车都忘了骑。

我一路狂奔,直到冲出校门,晚风吹在发烫的脸上,才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我的心脏还在狂跳,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和她最后那句话。

完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个学生,撞见了年轻女老师洗澡。这事要是传出去,苏老师的名声就毁了,而我,恐怕也得被学校开除。

那个夏天,因为一个西瓜,和一个被撞破的秘密,变得漫长而又煎熬起来。

第2章 沉默的课堂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苏晚老师那张通红的脸,和那句“你还看”。我一会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像个流氓;一会儿又觉得委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种混杂着愧疚、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心事的情绪,像一团乱麻,把我缠得透不过气来。

我甚至想过,要不第二天就跟我爸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去南方打工。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磨磨蹭蹭地走进教室。早自习是语文课。我特意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把头埋在书本里,恨不得在脸上写上“别看我”三个大字。

上课铃响了,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得我太阳穴生疼。

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嗒、嗒”声。

苏晚老师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一条深蓝色的长裤,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甚至比往常更严肃一些。

我偷偷抬起眼皮,从书本的缝隙里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她的目光正扫视着全班,平静无波,没有在任何一个角落停留,自然也没有看我。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那根紧绷的弦,却一点也没松下来。

那堂课,她讲的是朱自清的《背影》。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娓娓道来,分析着文章里的父子情深。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的耳朵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我全程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实际上画的都是一团团毫无意义的线条。我能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昨天之前,她是我尊敬的老师;而昨天之后,她成了一个我不敢直视的、藏着我巨大秘密的人。

最煎熬的时刻,是她开始提问。

“……那么,文章结尾处,父亲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这句话,体现了父亲怎样的情感?有没有同学能来分析一下?”

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似乎都被窗外的蝉鸣催眠了。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千万别叫我,千万别叫我。我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陈劲。”

苏晚老师清晰、冷静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我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我这个角落。我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劲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苏晚老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公事公办。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朱自清?橘子?背影?这些词在我脑海里盘旋,却怎么也组织不起来。我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出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感觉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我的窘迫,此刻像个笑话一样,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就在我快要站不住的时候,苏晚老师开口了,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看来陈劲同学没有预习好。”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批评,也没有责备,“坐下吧。课后要好好看看书。”

然后,她转向另一位同学:“李晓梅,你来回答。”

我像得了大赦令一样,重重地坐了下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或许,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昨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之间,依然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又或许,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敲打我,警告我。

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课堂上,她再也没有提问过我。走廊里,如果远远看到她,我会下意识地绕道走。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刻意地维持着距离。

那筐西瓜,仿佛从来没有被送过。那个傍晚,仿佛只是我做的一场荒唐的梦。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因为每当我不经意间抬头,偶尔会和她在讲台上的目光相遇。每一次,都是一触即分。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躲闪,有平静,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这种相安无事,被一个叫李伟的家伙打破了。

李伟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人高马大,性格张扬,总喜欢咋咋呼呼地开一些自以为是的玩笑。他似乎对我“享受”的这种“特殊待遇”很是不满。

一次课间,苏老师刚走出教室,李伟就凑到我跟前,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挤眉弄眼地说道:“哎,陈劲,可以啊你。苏老师现在都不提问你了,是不是给她送礼了?送的啥好东西啊?”

我心里一咯噔,脸色沉了下来:“别胡说八道!”

“切,装什么装。”李伟撇撇嘴,声音更大了,“全班就你特殊。我看苏老师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

他说的“后门”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一股子油腻的暗示。周围几个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

我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顶。李伟的玩笑,像一把脏兮兮的刷子,把我心里那个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刷上了一层肮脏的颜色。那不仅是侮辱我,更是在侮辱苏老师。

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他,眼睛瞪得通红:“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

李伟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随即也火了:“怎么着?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你跟苏老师那点破事,谁看不出来啊!”

“我让你胡说!”我怒吼一声,攥紧的拳头直接就挥了过去。

一场原本平静的课间,因为几句无聊的揣测和玩笑,瞬间变成了一场混乱的斗殴。我们俩在狭窄的课桌之间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书本散落一地。

直到班长和几个同学拼命把我们拉开,我的嘴角已经破了,火辣辣地疼。而李伟的眼角,也挂了彩。

我们俩,像两只好斗的公鸡,怒目而视,气喘吁吁。

而我心里清楚,我打的这一架,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守护那个夏夜的秘密,为了维护苏晚老师在我心中的那份干净和纯粹。

我不知道,这份冲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3章 一本唐诗选

我和李伟打架的事,很快就捅到了班主任那里。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姓张,脾气火爆。他二话不说,罚我们俩在办公室外面站着,写一千字的检讨,并且通知了家长。

我爸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在张老师办公室里,他一个劲儿地给人赔不是,然后当着所有老师的面,狠狠地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骂道:“你个混小子!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学人家打架!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我没错。我心里固执地想。

这件事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开始出现,核心都指向我和苏晚老师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有人说,我给苏老师送了重礼;有人说,我是苏老师的远房亲戚;更难听的,说得就更不堪了。

那几天,我成了学校里的“名人”。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而李伟,则像个胜利者一样,到处宣扬他那套“英雄发现奸情”的理论。

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而最让我愧疚和担心的,是苏晚老师。这些流言蜚语,对一个刚参加工作、未婚的年轻女老师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她会不会以为,这些话是我传出去的?她会不会因此恨我?

出乎我意料的是,苏晚老师并没有任何异常。她依然每天认真地上课,批改作业,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脸上也几乎看不到笑容。她越是这样平静,我心里就越是难受,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终于,我忍不住了。我必须跟她道歉,为我惹出的这些麻烦。

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后,我特意留到了最后。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我才磨磨蹭蹭地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只剩下苏晚老师一个人。她正在灯下备课,柔和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显得安静而专注。

我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请进。”她头也没抬。

我走了进去,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苏老师。”

她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陈劲?有事吗?”

“我……”我张了张嘴,准备好的道歉的话,又堵在了喉咙口。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苏老师,对不起。打架的事……还有那些……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因我而起。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晚老师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只有老旧电风扇“嗡嗡”的转动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没错。”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很清澈,也很坦然。“你打架,不对。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那些流言,清者自清,不必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说道:“陈劲,那天晚上的事,是个意外。你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我们都把它忘了吧。你现在是学生,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分了心。”

她的话,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我心里的燥火和焦虑。我一直以为她会厌恶我,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可她没有。她甚至反过来安慰我。

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

她却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我。“这本《唐诗三百首详析》你拿回去看吧。我看了你上次的作文,文笔不错,就是底子薄了点。多读读这些,对你的写作有好处。”

我愣愣地接过那本书。书很厚,带着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去吧,天快黑了,早点回家。”她对我温和地笑了笑。那是自那天晚上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我捧着那本书,走出办公室,心里五味杂陈。我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她用一种超乎我想象的成熟和温柔,化解了这场危机,也抚平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本书,成了我们之间一个新的、安全的沟通渠道。

我开始拼命地读那本诗集。每一首诗下面,都有她用娟秀的字迹写下的批注和感悟。我发现,我可以通过这些文字,去了解一个更真实的她。她喜欢李白的豪放,也欣赏杜甫的沉郁,更偏爱李商隐的朦胧。

我的作文本上,开始不自觉地引用一些诗句。而她每次的批语,也变得多了起来。有时候,她会针对我的引用,写下她的看法;有时候,她会推荐我去读另一首相关的诗。

我们之间,依然很少说话。但在那一篇篇作文和一行行批语里,却进行着无人知晓的、安静的交流。

流言渐渐平息了。我和李伟在班主任的强压下,不情不愿地握手言和。学校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苏晚老师,不再仅仅是我的语文老师。她更像一个沉默的引路人,用一本唐诗,一盏灯,照亮了我混沌而迷茫的青春。

第4章 窗台上的月光

高二分班,我毫不犹豫地选了文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晚老师。她继续教我们班的语文。

经过了高一那场风波,我和她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在课堂和校园里,我们恪守着师生的本分,几乎没有任何私下的交流。但通过作文本和那本已经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的《唐诗三百首》,我们的精神交流却越来越深。

她开始给我推荐更多的书,从《古文观止》到《史记》,从鲁迅到沈从文。每次,她都是在发作业本的时候,把书夹在里面,不动声色地递给我。而我,则会用一篇篇读后感作为回应。

我的成绩,尤其是语文成绩,开始突飞猛进。我从一个中不溜秋的普通学生,一跃成为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作文经常被她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

同学们都以为是苏老师偏爱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偏爱”背后,藏着怎样一个沉重而又温暖的秘密。我把所有的愧疚和感激,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我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她因为我,再受到任何非议。

高二那年冬天,镇上特别冷,下了好几场大雪。学校的暖气供应不足,教室里跟冰窖一样。很多同学都生了冻疮。

一天晚自习,我正埋头做一套模拟卷,忽然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冷。起初我没在意,以为是饿了。可到了后半夜,我开始发起高烧,烧得满脸通红,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那时候学校管理不严,晚自习老师不一定在。我趴在桌子上,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火炉,又冷又热,难受得只想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我的肩膀。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焦急的脸。是苏晚老师。

“陈劲,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我没事……”我虚弱地说。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这么烫!你发烧了!不行,得去医院。”

她二话不说,搀扶起我,又叫了两个男同学帮忙,要把我送到镇上的卫生院。

冬天的夜晚,外面下着小雪,寒风刺骨。从学校到卫生院有一段不近的路,而且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那时候镇上连个出租车都没有。

苏晚老师当机立断,让她叫来的一个同学去广播室,用学校的广播呼叫我爸,另一个同学回宿舍帮我拿外套,而她自己,则扶着摇摇晃晃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卫生院走。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浸湿了她的衣服。她的手很凉,但扶着我的胳膊,却异常有力。

我烧得稀里糊涂,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雪后松林一样的清香。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防备和距离感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孩子般的依赖。

到了卫生院,医生一量体温,三十九度八,急性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需要马上打退烧针,输液。

我爸妈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挂上了吊瓶,躺在病床上。苏晚老师正坐在床边,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我干裂的嘴唇。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就像在照顾自己的弟弟。

我妈看到这一幕,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拉着苏老师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苏老师,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这孩子烧坏了可怎么办啊!您真是个好老师!”

苏晚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陈劲是我的学生。”

那天晚上,她在医院陪了我很久,直到我的烧开始退了,她才在我爸妈的再三催促下,顶着风雪回学校。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暖洋洋的。那个夏天撞破的尴尬,似乎已经被这个冬夜的温情彻底融化了。她不再只是那个让我脸红心跳的秘密,而是一个真正关心我、爱护我的长辈和朋友。

病好之后,我对她的感情,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敬重和亲近。

我们的交流,也从纸上,延伸到了现实中。有时候放学,我会帮她把厚厚一摞作业本抱回宿舍。我们会聊几句书里的人物,或者讨论一下作文的思路。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坦荡。

有一次,我照例帮她抱作业本。走到宿舍门口,她忽然叫住我。

“陈劲。”

“嗯?”我回头。

她指了指窗台上一盆快要枯萎的文竹,有些苦恼地说:“我总是养不好它,叶子都黄了。”

我走过去看了看,“苏老师,你这是水浇多了,烂根了。文竹不能多浇水,得干透了再浇。”

“是吗?我总怕它渴着。”她恍然大悟。

“我帮您弄弄吧。”我说着,就动手把文竹从花盆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清理掉烂掉的根须,又找了些干土重新种好。

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忙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你还懂这个?”她笑着问。

“我爸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我从小跟着他学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从那以后,照顾她窗台上的那几盆花,就成了我的“分内之事”。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帮她松松土,浇浇水。那盆文竹,在我的照料下,也重新焕发了生机,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那段时光,平静而美好。窗台上的绿植,就像我们之间关系的写照,从最初的尴尬和危机,慢慢生长出信任和温情。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

然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第5章 风暴再起

高三的生活,紧张得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所有人都埋头在书山题海里,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最后的冲刺。

我和苏晚老师之间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纯粹的师生状态。她对我要求更严了,我的每一篇作文,她都会逐字逐句地修改,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而我,也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我的目标很明确,考上省城的师范大学,和她成为校友。

就在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一直平静的校园里,突然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学校的公告栏里,贴出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信的内容,用词污秽,不堪入目,矛头直指苏晚老师,说她利用教师的身份,勾引男学生,与学生存在不正当的师生关系。信里没有指名道姓,但用了大量暗示性的描述,比如“那个语文成绩突飞猛进的课代表”、“经常帮老师抱作业本回宿舍的那个男生”。

所有的矛头,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了我。

这封信像病毒一样,迅速在整个校园里传开了。两年前的旧事被重新翻了出来,并且被添油加醋,演绎成了各种不堪的版本。我和苏晚老师,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一种被人把最珍视的东西摔在地上,还狠狠踩上几脚的愤怒。

是谁?到底是谁这么恶毒?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伟。但很快又否定了。李伟虽然混,但高三之后也收敛了很多,而且他马上就要去当兵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惹事。

学校领导很快介入了调查。王校长亲自找我谈话,表情严肃地问我,举报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挺直了腰板,看着校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苏老师是我最尊敬的老师,她一直在帮助我。举报信上说的,全都是捏造的!”

王校长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陈劲,现在是关键时期,高考马上就要到了。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受影响。学校会调查清楚的。”

我知道,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我。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这种桃色流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最难熬的,是苏晚老师。她被暂时停止了教学工作,每天都要去校领导那里接受询问。我好几次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看到她,她总是低着头,步履匆匆,脸色苍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的她,仿佛被这场风暴抽走了所有的光彩。

我心如刀割。是我连累了她。如果不是我,她不会遭受这一切。

流言蜚语比两年前那次猛烈百倍。我走在校园里,能清楚地听到身后的议论声。

“看,就是他。”

“真看不出来啊,平时斯斯文文的。”

“听说苏老师要被开除了,可惜了,长得那么漂亮。”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甚至开始害怕去上学,害怕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模拟考的排名,从班级前五掉到了三十多名。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我自己,更为了苏老师。

那天晚自习,我找到了李伟。他正和几个哥们在操场上抽烟。

我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

李伟愣了一下,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吊儿郎当地说:“不是我。不过,写那信的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我气得攥紧了拳头。

“怎么?又想打架?”李伟毫不示弱地瞪着我,“陈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事。无风不起浪,要是你们真没什么,别人能那么说?”

我看着他那副笃定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他不是始作俑者,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压下火气,冷静地问:“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李伟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关你事。”

“这关系到苏老师的前途和名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李伟,你也是苏老师的学生,她平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李伟的表情有些松动,他犹豫了很久,才闷声闷气地说:“……我就是……前几天晚上,看到你从苏老师宿舍里出来,很晚了……”

我愣住了。

我想起来了。那是上个星期五的晚上,我有一道古文阅读题搞不懂,晚自习后就去问她。我们在她宿舍门口的灯下讨论了大概十几分钟,然后我就走了。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可是在李伟的视角里,就变成了“很晚了,我从她宿舍里出来”。

“就因为这个?”我简直哭笑不得。

“那不然呢?”李伟梗着脖子,“孤男寡女,大半夜的……”

“那是晚自习刚下课!我们是在讨论问题!”我急切地解释。

李伟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忽然明白了。这封举报信,很可能就是某个和李伟一样,只看到了一个片段,然后就凭空想象、恶意揣测的人写的。

可是,那个人是谁?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旁边走了过来。是班里一个平时很不起眼,成绩也很差的男生,叫赵磊。

他低着头,走到我面前,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陈劲……对不起……”

我和李伟都愣住了。

赵磊抬起头,脸上满是愧疚和恐惧:“那封信……是我写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磊被我吓得快哭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就是嫉妒你……苏老师对你那么好,给你开小灶,给你推荐书……可我呢,我成绩不好,她总批评我……上次模拟考,我没考好,她还请了家长……我……我就是恨她,也恨你……”

原因,竟然是如此的荒唐和可笑。

仅仅是因为一个青春期少年的嫉妒。

那一刻,我心里的愤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所取代。我松开手,无力地退后了两步。

一场足以毁掉一个老师前途、一个学生未来的风暴,起因,竟然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阴暗心理。

人性中的恶意,有时候,真的毫无道理可言。

第6章 真相大白

赵磊的坦白,像一道撕开黑幕的闪电。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他,还有作为“目击证人”的李伟,一起走进了王校长的办公室。

当赵磊哭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出来时,王校长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一言不发地听完,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教务处的号码,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让苏晚老师过来一趟。”

苏晚老师来的时候,脸色依然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茫然。当她看到办公室里的我们三个人时,愣了一下。

王校长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小老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苏老师,”他声音沙哑地说,“委屈你了。事情……都搞清楚了。”

他把赵磊写的“悔过书”递给了她。

苏晚老师看着那张写满忏悔和道歉的纸,手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赵磊,扫过李伟,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如释重负,有心酸,有后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欣慰。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她只是看着赵磊,那个因为嫉妒而差点毁了她的学生,轻声说:“赵磊,老师批评你,是希望你能进步。我希望你以后,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然后,她转向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陈劲,谢谢你。”

这四个字,很轻,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真相大白,学校很快就发布了公告,为苏晚老师和我澄清了事实。赵磊因为情节严重,被记了大过,他的父母也亲自来跟苏晚老师道了歉。

那场风暴,终于过去了。

苏晚老师官复原职,重新回到了讲台上。当她再次站在我们面前时,班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

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经过这件事,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我不再有任何杂念,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小镇,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苏晚老师对我的期望和维护。

我把那封匿名的举报信,悄悄地收了起来。它像一道伤疤,时刻提醒着我,成长需要付出代价,而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需要勇气和力量。

高考那天,天气很好。

我走进考场前,在校门口碰到了苏晚老师。她站在那棵老樟树下,给每一个进考场的学生加油鼓劲。

轮到我时,她对我笑了笑,说:“陈劲,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期许,“考完了,我有话跟你说。”

那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在考场上格外地沉着冷静。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我们经常见面的那个办公室。

她果然在。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办公室里一片安宁。

“苏老师。”我喊了一声。

她转过身,示意我坐下。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被裱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英俊,挺拔,笑得很灿烂。

“这是我爱人。”苏晚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他是一名军人,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牺牲在了边境。”

我愣住了,像被雷击中一样,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

“我毕业后,主动申请来这里教书,就是想换个环境,离那些伤心的回忆远一点。”她静静地讲述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看到你,有时候会想起他。你们的眼神很像,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天晚上,”她终于提起了那个我们一直回避的傍晚,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但眼神却很坦然,“我之所以那么失态,不仅仅是因为尴尬。更是因为……你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我时的窘迫。”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那个秘密,是属于我和她的。却原来,在那背后,还藏着一个更深沉、更悲伤的故事。我所有的少年心事,在她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陈劲,”她看着我,目光温和而郑重,“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善良,也很勇敢。谢谢你一直维护我。但你要知道,我们之间,永远都只能是师生。我希望你考上大学,去认识新的朋友,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去开始你自己的人生。”

她把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用一种最温柔,也最决绝的方式,彻底捅破了。

我明白了她的一切。她的疏离,她的亲近,她的维护,她的教导。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站起身,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老师,谢谢您。我永远都是您的学生。”

第7章 远去的背影

那个夏天,我收到了省城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苏晚老师成了校友。

去省城报到的前一天,我爸办了酒席,请了很多亲戚朋友,也请了王校长和苏晚老师。

酒席上,我爸喝得很高兴,端着酒杯,非要敬苏老师一杯。他红着脸,大着舌头说:“苏老师,我们家阿劲能有今天,都是您的功劳!您不光教他知识,还教他做人!我……我这个当爹的,都替他谢谢您!”

苏晚老师端起面前的茶杯,笑着说:“叔叔,您言重了。是陈劲自己努力。”

我坐在旁边,看着她温和的笑脸,心里百感交集。

酒席散后,我送她回学校。夏末的夜晚,晚风格外凉爽,天上的星星很亮。

我们一路沉默地走着,快到宿舍门口时,我把那本被我翻烂了的《唐诗三百首》拿出来,递给她。

“苏老师,这本书,还给您。”

她接过去,抚摸着卷边的书角,轻声说:“送给你了。以后到了大学,也要多读书。”

“嗯。”我点点头。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她补充道。

“好。”

我们又站了一会儿,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说再见。

最后,还是她先笑了笑:“回去吧,明天还要赶火车。”

“苏老师,您多保重。”

“你也是。”

我转身,一步步向校外走去。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就像很多年前,朱自清的父亲,在月台上看着儿子的背影一样。

那之后,我们通过几次信。她告诉我学校里的一些变化,告诉我她窗台上的那盆文竹长得很好。我跟她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讲我读了哪些新的书。我们的信,像老朋友一样,平淡,却温暖。

大二那年,我听说,她嫁人了。对方是镇政府的一个年轻干部,人很踏实,对她很好。

我把那封信看了很多遍,然后,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我给她寄去了一份礼物,是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附上了一张卡片,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成了一名记者。工作很忙,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和苏晚老师也渐渐断了联系。只是偶尔从我妈的电话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她当了教导主任,后来又成了副校长,她的孩子也上了小学。

她的人生,终于走上了平稳幸福的轨道。

又过了很多年,我因为一个采访任务,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镇子变化很大,盖起了高楼,修了新的马路。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所中学门口。

学校也翻新了,那排老旧的红砖教工宿舍,已经被一栋新的教师公寓取代。只有校门口那棵老樟树,依然枝繁叶茂,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树影。

我站在树下,仿佛又回到了年那个闷热的夏天。

那个穿着二八大杠,扛着西瓜的冒失少年;那个在水汽氤氲中,脸颊通红的年轻女老师;那句又羞又急的低斥:“你还看!”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部褪了色的老电影,在我的脑海里缓缓放映。

我知道,那个秘密,早已被时间的长河冲刷得干干净净。它没有成为丑闻,也没有演变成一段禁忌的爱恋,而是化作了我青春里一道最深刻的印记。

它教会了我,一个男孩要如何成长为一个男人。要懂得克制,懂得尊重,懂得守护,懂得感恩。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校门口走了出来。

是苏晚老师。

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气质依然温婉儒雅。她正和一个年轻老师说着话,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我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她已经看到了我。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陈劲?”她试探着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走了过去,有些拘谨,又有些激动:“苏老师,是我。”

我们站在那棵老樟树下,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聊了很久。聊我的工作,聊她的家庭,聊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同学们。

我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去。

但当告别时,她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只有我们才懂的释然和怀念。

她说:“陈劲,你现在,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笑了。

我知道,她指的,不仅仅是我的事业和外表。

更是指,我终于读懂了那个夏天,她没有说出口的、真正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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