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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金瓶梅(2008)》1号专线HD粤语高清完整版免费在线观看 - 叶子影院

cac55 2025-11-03 19:32 4 浏览

《金瓶梅》故事:岁的潘金莲遇到人生中第2个男人,岁的

张家厨房的煤气灶,永远有一只眼是坏的。火苗“呼”地一下窜上来,舔着乌黑的锅底,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瘦蛇。另一只眼,则永远拧不出火,安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只冰冷的、闭上的眼睛。

我叫潘小莲,十五岁。来到张家那年,夏天刚开了个头。

我妈托了七大姑八大姨,才把我从那个漏雨的家里,塞进了这个“富户”。我爸不是我爸,是我妈的第二个男人。他喝酒,喝醉了就砸东西,砸完了东西,就砸我们娘俩。我妈说:“莲儿,你去张老板家,不是当丫头,是去当半个亲戚。你机灵点,以后就有出路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出路,我只知道,来张家的那天,我第一次坐了有空调的小轿车。车里的香水味很好闻,但我晕车,吐在了路边。张老板,也就是张甫,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他六十岁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灰白相间,像撒了一层霜的草地。

张家很大,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我穿着我妈给我新做的布鞋,踩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心里发慌。

张甫的妻子,我叫她林姨。她很瘦,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她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只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手里永远拿着一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掸掸,仿佛这屋子里的灰尘是她的仇人。

第一顿饭,是在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吃的。桌上八个菜,冒着热气。我埋着头,用筷子尖去夹离自己最近的那盘青菜,不敢抬头。

“多吃点肉,看你瘦的。”张甫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不响,但很有分量。

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肥肉在嘴里化开,香得我差点掉眼淚。我们家,只有过年才能见到这么多油水。

饭吃到一半,我无意间一低头,看见了桌子底下林姨的脚。她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鞋面已经有些脱线了。而她身边的张甫,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一看就很贵的皮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睡在阁楼的小房间里。月光从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斑。我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漏雨的家,我爸通红的眼睛,还有我妈藏在柜子底下的伤药。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我吓得坐了起来,抓紧了被子。

“小莲,睡了吗?”是张甫的声音。

我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停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张甫的半张脸出现在门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明天开学要买文具吧?这个拿着。”

他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只手,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崭新的钞票。是一百块。

我盯着那一百块钱,像盯着一团火。我长这么大,手里从没拿过超过十块的钱。

“拿着。以后缺什么,就跟张伯伯说。”他的声音很温和,像夏夜里的风。

我迟疑着,伸出手,指尖碰到他的指尖。他的手很干燥,很温暖。我飞快地把钱抽过来,攥在手心,说了声“谢谢张伯伯”。

他“嗯”了一声,关上了门。脚步声在楼梯上远去了。

我摊开手,那张一百块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我把它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墨香,还有一股……张甫身上那种好闻的香水味。

我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躺回床上。那一百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得我手心发烫,也烙得我心里发烫。我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巨大的房子,似乎有了一点可以抓住的东西。

我忘了我爸通红的眼睛,也忘了那个漏雨的家。我只记得那一百块钱带来的安全感,沉甸甸的,让我一夜无梦。

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二个男人。第一个,教会我什么是恐惧。而这一个,用一张崭新的钞票,教会了我什么是“需要”。

【引子完】

第一章 笼中雀

日子像阁楼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一天天绿得深沉。我渐渐习惯了张家的生活。

我成了一道影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巨大的屋子打扫一遍,再熬上白粥。林姨起得很早,她会默不作声地接过我手里的活,开始准备张甫的早餐。她的沉默像一口深井,你丢一块石头下去,听不见半点回响。

张甫的生活极有规律。七点准时下楼吃早饭,一张报纸,一碗粥,两个肉包。他吃饭的时候,整个屋子除了翻报纸的“哗啦”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开始跟我说话,多半是在饭后。他会靠在沙发上,摘下老花镜,用一块专门的丝绸布慢慢擦拭。

“小莲,在学校怎么样?老师讲的能听懂吗?”

“嗯,能听懂。”我总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回答。

“我听你林姨说,你字写得不错。”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林姨什么时候注意过我写字。我只是在晚上,会趴在阁楼的小桌子上,用张甫给我的钱买的本子,抄写课本。

“随便写的。”我小声说。

他擦完眼镜,重新戴上,隔着镜片审视我。“想不想练练毛笔字?我书房里有笔墨纸砚。”

我咬着嘴唇,没敢答应,也没敢拒绝。

一天下午,张甫的一个生意伙伴来访。客人走后,张甫把我叫到客厅,指着茶几上一个精致的纸袋。

“打开看看。”

我解开丝带,从里面拿出来一条连衣裙。是白色的,料子滑得像水,领口还缀着一圈小小的蕾丝。它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我能穿的衣服。

“去试试。”张甫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抱着那条裙子回到阁楼,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得厉害。我脱下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换上那条裙子。镜子里的人,让我觉得陌生。裙子有点大,领口开得有点低,露出我瘦削的锁骨。十五岁的身体,在昂贵的布料包裹下,有了一种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局促的成熟。

我没敢穿下楼。

晚饭时,气氛有些凝滞。张甫看了我一眼,我身上的旧校服让他皱了皱眉,但他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洗碗的时候,林姨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的胳膊偶尔会碰到一起。水池里是油腻的盘子,她洗得很用力,指关节都泛白了。

突然,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那件衣服,收好了,别穿。”

我浑身一僵,差点打碎手里的碗。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或许,这个家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她那双看似什么都没看的眼睛。

周末,张甫又要请人吃饭,还是在家里。饭前,他把我叫到书房。

“今天把那条裙子穿上。”他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里,像个皇帝。

“张伯伯,那裙子太大了,我……”

“我让裁缝改过了。”他打断我,指了指旁边衣架上挂着的裙子。

我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当我穿着那条裙子走下楼时,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光溜溜地站在那里,任人打量。

张甫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站起来,把我拉到他身边,向客人介绍:“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女,叫小莲,在市里念书。”

那个挺着啤酒肚的客人,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笑呵呵地说:“张老板好福气啊,侄女都这么水灵。”

饭桌上,他们谈论着我听不懂的生意,几百万几千万的数字在空中飘。我像个漂亮的人偶,被摆在张甫身边。我的任务就是微笑,给客人倒酒。

那个啤酒肚客人喝多了,夹了一筷子菜要放到我碗里,手一抖,油腻的汤汁滴在了我的白裙子上。

“哎呀,看我这手!”他借着酒劲,拿餐巾要来给我擦。

他的手快要碰到我胸口的时候,我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我几乎是逃走的。

在洗手间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色的裙子上,一小片油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我的脸颊通红,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那块油渍,可它只是晕染开来,变得更大,更难看。

我听见外面张甫在打圆场,他标志性的、从容的笑声传进来,显得格外刺耳。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林姨那句“收好了,别穿”是什么意思。

有些东西,一旦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第二章 一声“快跑”

那顿饭后,我把那条白裙子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压在了箱子最底下,再也没碰过。

张甫似乎也忘了这件事。他依然每天看报喝粥,擦他的老花镜。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那眼神像一张细密的网,我感觉自己是一条被困在里面的鱼,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网线的收紧。

没过多久,林姨病了。

她的病来得很突然,就像秋天里说落就落的叶子。那天早上,我熬好了粥,却迟迟不见她下楼。我上楼去看,发现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

我叫了她几声,她只是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我吓坏了,赶紧跑下楼去找张甫。他正在院子里打太极,一招一式,缓慢而有力。听我说完,他收了招式,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又犯病了,老毛病。”他的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一丝不耐烦。“家里有药,你去给她找找,喂她吃下去。”

他说的药,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我倒了水,扶起林姨,她软得像一团棉花。我把药丸塞进她嘴里,她却咽不下去,呛咳起来,药和水都吐在了前襟上。

那一天,张甫没有去公司。他坐在楼下的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楼梯的方向。屋子里的空气,因为林姨的病,变得黏稠而压抑。

我守在林姨床边,用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她的手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我握着她的手,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瘦,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到了晚上,她发起烧来,开始说胡话。

她一会儿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阿哲,阿哲……”,一会儿又哭着说,“妈对不起你,妈没用……”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知道,那些话是她藏在沉默深井底下,从不敢示人的秘密。

深夜,她烧得更厉害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再次下楼去找张甫。他没在客厅,书房的门亮着灯。我敲了敲门。

“进来。”

他正坐在桌前看一份文件,见我进来,不悦地问:“又怎么了?”

“林姨烧得很厉害,一直说胡话。张伯伯,我们送她去医院吧。”

他把文件“啪”地一声合上,站起身,脸上满是烦躁。“去什么医院!大半夜的折腾!就是着了点凉,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着,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塞给我。“你去,到路口那家药店,买点退烧药回来。”

我捏着钱,看着他冷硬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跑出张家大门,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觉得,我和躺在床上的林姨一样,都被困在这个华丽的房子里,生了病,却没有人真正关心。

买回药,我喂林姨吃下。后半夜,她总算退了烧,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守在床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我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发。

我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浑浊但清醒的眼睛。是林姨。

她醒了。

“林姨,你感觉怎么样?”我惊喜地问。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怜悯,有悲伤,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惊恐。

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她说:“快跑……”

那两个字,像两根针,狠狠地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张甫站在门口,他刚起床,只穿了件丝绸睡袍,胸口松松垮垮地敞着。

他看见我握着林姨的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走过来,一把将我的手拽开,力气大得让我手腕生疼。

“她不需要你,回你屋去。”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冬天里的冰。

他弯下腰,替林姨掖了掖被子,动作却毫无温度。“醒了就好好歇着,别一天到晚想那些没用的。”

林姨闭上了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迅速地没入了花白的鬓角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才的力道。林姨那声“快跑”,像一声警钟,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我可能不是什么“半个亲戚”,林姨也不是什么“女主人”。我们俩,或许都是他豢养的某种东西。

而她,是已经折断了翅膀的那一只。

第三章 无声的契约

林姨病了一场,人更沉默了,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泥塑。她不再擦拭家具,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张甫对她的态度,也从不耐烦变成了彻底的无视。

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

他开始“教”我东西。晚饭后,他不再看报纸,而是把我叫到书房。那间书房,比我家的堂屋还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散发着纸张和墨香混合的味道。

他教我认识他那些名贵的普洱和龙井。他会让我坐在他对面,看他如何用一套紫砂茶具,不疾不徐地洗茶、冲泡、分茶。

“小莲,你闻闻,这是雨前龙井,讲究一个‘鲜’字。”他把一小杯茶推到我面前。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我端起茶杯,学着他的样子,先闻,再小口地品。茶是好茶,但我尝不出他说的那个“鲜”字,我只觉得满嘴苦涩。

他又教我插花。他会买来大捧的、我叫不出名字的鲜花,让我把它们插进那些古董花瓶里。

“这里要高低错落,那里要留白,就像做人一样,不能太满。”他会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调整花枝的角度。

他的手搭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着烟草和香水的味道,那味道像藤蔓一样,要把我缠绕起来。

我不敢挣脱,只能僵硬地任由他摆布。

那天下午,他又在“教”我写毛笔字。我铺开宣纸,研好墨。他让我写“宁静致远”四个字。

我的手腕被他轻轻握住。“别紧张,手腕要松,气要沉。”

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毛笔都在发抖。一个“静”字,写得歪歪扭扭。

“你看你。”他轻笑了一声,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他的掌心很热,那股热量,透过我的手背,一直传到我心里,让我心慌意乱。

写完最后一个“远”字,他没有松手。他的手指,顺着我的手背,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毛笔掉在宣纸上,一团墨迹迅速晕开,毁了那四个字。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让我无所遁形。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毛躁。去吧,晚饭早点做。”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阁楼里,没下去吃饭。我听见楼下张甫问了一句“小莲呢?”,林姨用她一贯的、没有情绪的声音回答:“可能不舒服,睡了。”

后半夜,我听见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我的门口停下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门没有被敲响,也没有被推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有什么东西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脚步声远去了。

我等了很久,才敢下床。借着月光,我看见地板上躺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笺。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派克钢笔,金色的笔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张便笺。上面是张甫龙飞凤凤舞的字迹,只有一句话:

【一个聪明的女孩,值得拥有好的工具。】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我握着那支冰冷的钢笔,看着那句话,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支笔,不是白给的。就像当初那一百块钱,那条白裙子,那些名贵的茶叶和鲜花。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不是在教我品茶,不是在教我插花,更不是在教我写字。他是在驯养我。

他用这些看似温情的、充满文化色彩的“教育”,在我面前设置了一个又一个台阶。他耐心地等着我一步步走上去,走进他为我精心设计的、金碧辉煌的陷阱。

而这支钢笔,就是一份无声的契约。

收下它,就等于默认了我们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看着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我感觉自己也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我把钢笔和便笺放回盒子,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我没有收下它,但我也没敢还给他。

第四章 带刺的玫瑰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叛逆。

张甫让我泡茶,我会“不小心”把水温弄错,再好的茶叶,泡出来也又苦又涩。他让我插花,我会“手滑”,剪断最美的那一朵花苞。

他让我练字,我写的字,要么软弱无力,要么张牙舞爪,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清秀。

他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那双隔着镜片的眼睛,愈发深沉地看着我。我们之间,像是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绳子就是那些沉默的日常。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他给我的零花钱越来越多,从一百到两百,有时候甚至会直接给我五百。我照单全收,然后把每一张钱都抚平,整整齐齐地藏在一个铁皮饼干盒里,压在床板底下。

那些钱,是我唯一的底气。

有一次,我坐在阁楼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有些屋檐是用来躲雨的,有些屋檐,本身就是一场雨。】

我躲开了家里那场看得见的“雨”,却一头扎进了另一场看不见的、更绵密的雨里。这场雨,无声无息,却能把人从里到外都浇得湿透,冷得彻骨。

转机,或者说危机,来自一封信。

信是我妈托人捎来的,皱巴巴的信封上,沾着油渍。信里说,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得了急性肺炎,住进了镇上的医院,急需一笔钱。信的末尾,我妈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莲儿,你跟张老板说说,他是好人,借我们点钱,妈以后做牛做马还他。

我捏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我能想象到我妈写信时那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从床板下拿出那个铁皮饼干盒,里面是我攒下的三千二百块钱。不够,远远不够。

我下了楼。张甫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林姨像个游魂一样,在厨房里忙碌。

我走到张甫面前。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站在三步开外,而是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张伯伯。”

他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有些意外。

我把那封信递给他。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弟弟病了,需要钱。五千块。”

我没有说“借”,也没有说“求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或者说,一个交易。

这是我第一次,敢于这样正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半分钟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也是万丈深渊。

我的手心全是汗,但我没有移开目光。

终于,他笑了。那笑容很奇怪,不是高兴,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类似于欣赏的、冰冷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用那块熟悉的丝绸布擦了擦,重新戴上。

“长大了。”他说。

他从钱包里,数出厚厚一沓钱,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不够再跟我说。”

我看着那沓钱,眼睛有点酸。我没有去拿,而是转身回到阁楼,拿出我的铁皮饼干盒,从里面数出三千二百块,下楼,和那沓钱放在一起。

“我这里有三千二,还差一千八。”我看着他说。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丝冰冷的欣赏,变成了真正的惊讶。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跟他算得这么清楚。

他再次笑了,这次是低沉的、发自胸腔的笑声。他从那沓钱里,抽出一千八百块,剩下的推了回去。

“拿着吧,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桌上的钱。我忽然明白,这场无声的拔河比赛,我输了,也赢了。我输掉了最后的、那点可笑的清高。却赢得了和他平等对话的资格,尽管这资格,是以我自己为筹码换来的。

我把钱收起来,一千八百块。然后,我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张伯伯。”

直起身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我成了一朵带刺的玫瑰。他用金钱浇灌我,让我开出他想要的、美丽却危险的花。

第五章 两只手镯

钱寄回家的第二天,我妈就托人带话,说弟弟已经转到了县医院,情况稳定下来了。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石头,却悬了起来。

我和张甫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虽然没有捅破,但已经被钱浸得半透明。我们都心照不宣。

他不再逼我品茶插花,但他会给我买更贵的衣服,更亮的首饰。我不再拒绝,只是沉默地收下。我开始穿那些成熟的、昂贵的裙子,开始戴那些闪闪发光的耳环和项链。

镜子里的女孩,一天比一天陌生。她有着和我一样的脸,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属于成年人的疲惫和沧桑。

我成了这个家里,最艳丽的一件装饰品。

林姨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从前的怜悯,变成了彻底的漠然。她不再跟我说话,哪怕是在厨房里,我们俩并排站着,中间也像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有一天,张甫心情很好,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晚饭时,他从一个丝绒盒子里,拿出一只翠绿的玉镯,亲手给我戴上。

“喜欢吗?这叫帝王绿,配你的肤色,正好。”

镯子冰凉,套在我手腕上,沉甸甸的。灯光下,那抹绿色流光溢彩,美得让人心惊。

我低着头,说:“谢谢张伯伯。”

对面的林姨,正用勺子慢慢地搅着碗里的汤。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手腕上的玉镯硌得我生疼。我起身,想把它摘下来,可它套得太紧,我怎么都弄不下来,手腕被勒出了一道红痕。

我忽然有一种错觉,这只镯子,就像一只精美的手铐,把我牢牢地铐住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阁楼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门口站着的,是林姨。

她穿着睡衣,头发散乱,在月光下,像一个苍白的幽灵。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她缓缓走进来,走到我床边,目光落在我手腕的玉镯上。

“摘不下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点点头。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从自己的睡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

我摊开手心,是一只银手镯。很旧的款式,上面刻着细密的、已经模糊不清的花纹。镯子因为氧化,有些发黑,毫不起眼。

“这是我妈传给我的。”林姨低声说,眼睛看着窗外。“不值钱,但我们老家说,银子能辟邪,能护个平安。”

她顿了顿,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找个机会,走吧。”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看着她,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坐在床上,左手腕上,是价值连城的帝王绿玉镯,冰冷,沉重。右手心里,是那只毫不起眼的旧银镯,带着她掌心的余温。

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荒谬的念头。也许,在这个家里,唯一真心对我好的,竟然是这个一直对我冷若冰霜的女人。

第二天,我把那只银镯子,戴在了我的右手腕上。

吃饭的时候,左手的玉镯和右手的银镯,偶尔会碰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声音,像是在提醒我,我正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

张甫看到了,他皱了皱眉:“右手戴的什么?黑乎乎的,难看。摘了。”

我把右手藏到桌子底下,低声说:“这是……我妈给我的。”

我撒了谎。

张甫没再说什么,但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那天之后,我手腕上总是戴着两只手镯。一只翠绿,一只暗淡。一只冰冷,一只温润。它们像我生命里的两个极端,一个是我无法挣脱的现在,一个是我遥不可及的未来。

而我,就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有一次,我无意中走过张甫的书房,门没关严。我听见他在里面打电话,似乎是在跟他的什么朋友炫耀。

“……什么女儿,一个远房亲戚罢了……养着呗,就当养了只金丝雀,听个响儿,看着也舒心……”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冷。

金丝雀。原来,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鸟。他给我最好的食料,最华丽的笼子,只是为了让我唱出他想听的歌。

我悄悄退回走廊的阴影里。书房里,传来他切换话题的声音,他开始跟另一个人通话,语气变得不耐烦。

“阿哲,你又打电话来干什么?我跟你妈早就没关系了!你别再来烦我!”

“啪”的一声,他挂了电话。

我愣住了。阿哲,这个名字,我听林姨在病中喊过。

原来,林姨口中的阿哲,是她的儿子。原来,他们有一个儿子。

我慢慢走回我的阁楼,左手的玉镯和右手的银镯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一声叹息。

第六章 暴雨将至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来临。城市里下了第一场雪。

张甫的生意似乎越做越大,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

一天晚饭,他喝了很多酒,脸颊通红。他盯着我,眼神有些涣散,也有些露骨。

“小莲,过几天,跟我去一趟南方。”他说,舌头有点打结。“那边有个项目要谈,你也去见见世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还要上学。”我小声地找着借口。

“学可以请假。”他摆了摆手,不容置疑。“机票我已经订好了,下周三。”

饭桌上,气氛死一样地寂静。林姨低着头,仿佛没听见。我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被我捏断。

去南方,见世面。这些字眼背后真正的含义,我比谁都清楚。

那条最后的、我一直拼命守护的底线,他终于要跨过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巨大的恐惧和焦虑之中。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晚上,我常常坐在阁楼的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坐就是一整夜。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两只手镯。翠绿的玉镯,在黑暗中依然泛着幽光,像一只窥视着我的眼睛。而那只银镯,暗淡无光,却像一个沉默的承诺。

林姨那句“找个机会,走吧”,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

可是,我能走到哪里去?回到那个漏雨的家,继续面对我继父的拳头?还是一个人,流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才十六岁。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我奏一曲悲壮的送行曲。

张甫让我收拾行李。我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这一年来他给我买的衣服。每一件,都像一个华丽的标签,贴在我身上。

我拿出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放进去。我的动作很慢,很机械。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一件普通的棉布睡衣,脸色苍白,眼神空洞。镜中的影像,和窗外雨夜的黑暗,渐渐重叠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我。我好像不认识她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眼睛里像进了沙子,又干又疼。我拼命地眨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是张甫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来人!快来人!”

我心里一惊,扔下手中的衣服,冲出了房间。

我跑到楼下,看见林姨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体蜷缩着,不停地抽搐。她的眼睛翻着白眼,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

张甫跪在她身边,手足无措,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惶和恐惧的表情。

“快!叫救护车!”他看到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我大吼。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

救护车呼啸而至。我和张甫跟着上了车。车里,医生和护士在紧张地抢救。我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林姨,她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叶子,毫无生气。

张甫坐在我对面,双手插在头发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到了医院,林姨被推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亮了起来,像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我和张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医院的走廊,永远是白色的,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走出来,对着张甫喊:“病人家属!病人需要马上手术,但是血库A型血告急,你们谁是A型血?”

张甫抬起头,眼神茫然:“我……我是O型。”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我是A型!抽我的!”

护士看了我一眼,立刻带我去做配型。

抽血的时候,针头扎进我的胳膊,我一点都不觉得疼。我看着自己的血液,顺着管子,流进血袋。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林姨,你一定要活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是突发性脑溢血,幸好送来得及时。”

张甫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被打破了计划的恼怒。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抬起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但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小莲,这次……谢谢你。”他的声音沙哑。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还想把我带入深渊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另一个女人的生死而方寸大乱。

他那身名贵的西装,因为刚才的慌乱而变得皱巴巴。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他脸上的威严和从容,荡然无存。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对他的恐惧,忽然都消失了。

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控我命运的“张老板”,而只是一个虚弱的、自私的、害怕孤独的糟老头子。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不用谢。我是为了林姨。”

说完,我转身,走到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

雨,已经停了。

第七章 天亮了

林姨没有死,但她瘫痪了。

医生说,她右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语言能力。她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用左眼和左手表达一切情绪的活人。

张家那座华丽的房子,从此被一种沉闷的死气笼罩。

张甫请了护工,但他自己也必须承担起一部分照顾的责任。他开始学着给林姨喂饭,擦身,换尿布。这些他从未做过的事情,让他变得暴躁不堪。

我常常听见他在林姨的房间里大发脾气,咒骂护工笨手笨脚,或者干脆就是对着不能说话的林姨发泄。

屋子里再也闻不到昂贵的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排泄物的味道。

那个坏了一只眼的煤气灶,另一只眼,也开始接触不良,时常打不着火。整个厨房,都显得那么萧索。

去南方的“旅行”,自然是取消了。张甫再也没有提过。他甚至没有时间再多看我一眼。他所有的精力,都被拖在了林姨的病床前。

我依然每天打扫,做饭。只是,我不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这个家,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了。

有一天下午,我推着轮椅,带林姨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洒在身上。

林姨的左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懂她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回到我的阁楼。我打开行李箱,把我自己的几件旧衣服拿出来,放进一个背包里。

那些华丽的裙子,闪亮的首饰,我一件都没有碰。

我打开床板下的铁皮饼干盒,里面是我存下的钱,加上张甫后来给的,已经有小一万块。我把钱全部装进背包。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支派克钢笔。金色的笔尖,依然闪着冷光。我把它也放进了背包。

最后,我看着我的手腕。左手,是那只翠绿的玉镯。我试着想把它摘下来,但依然太紧。我试了几次,手腕都红了,还是不行。

我放弃了。或许,这东西,注定要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我背上背包,走下楼。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林姨房间里透出一点光亮。我听见张甫不耐烦的声音:“张嘴!跟你说了张嘴!你想饿死吗!”

我走到林姨的房门口。

张甫正端着一碗粥,笨拙地往林姨嘴里塞。林姨紧闭着嘴,把头扭向一边,粥洒得到处都是。

他看见了我,背着包的我。

他愣住了,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你要去哪?”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没有回答他。我走到床边,看着林姨。她也正看着我,那只还能动的左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和鼓励。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我一直戴着的、发黑的银手镯,放在了她的枕边。

她抓住了我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张甫。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曾经的威严,掌控,算计,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这个房间,走出这座困住我一年多的、华丽的牢笼。

我没有回头。

天亮的时候,我坐在一辆开往南方的长途汽车上。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晨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抬起左手,那只翠绿的玉镯,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妈对我说,要去寻找“出路”。

也许,这就是我的出路。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里异常平静。

【有些告别,不需要说再见,因为你根本不想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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