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五年_电影_高清完整版视频在线观看
cac55 2025-11-03 18:41 4 浏览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完整地看过一场露天电影。但那晚,邻村那个叫林秀英的寡妇,悄悄伸进我裤兜里那只冰凉、微微发抖的手,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在我往后所有的人生岁月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那只手,以及它背后藏着的那个秘密,像一根无形的绳子,一头拴住了我二十岁的莽撞青春,另一头,则系着一个女人全部的尊严和绝望。
它让我从一个只知道埋头干活、以为世界非黑即白的愣头青,一夜之间窥见了生活的背面。那一面,书本上没写,父母长辈也从没教过,它就藏在夏夜的喧嚣和黑暗里,藏在晃眼的电影光束照不到的角落,那里没有英雄美人,只有普通人为了活着,所做出的一切身不由己的选择。
故事,还得从年那个闷热的夏夜,从村头打谷场上那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白布帘子说起。
第1章 夏夜、蝉鸣和那只手
年的夏天,热得格外漫长。白日里,太阳像个大火球,把地里的泥块都晒得发了白,人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只有等太阳磨磨蹭蹭地落了山,晚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从村东头的大槐树下吹过来,整个村子才像是活了过来。
那天晚饭,我爹陈满囤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蹲在门槛上稀里哗啦地喝着棒子面粥,一边喝一边含糊不清地宣布:“今晚大队在打谷场放电影,《少林寺》!都快点吃,吃完早点去占位置。”
我一听,扒饭的劲头更足了。那时候农村的娱乐活动贫乏得可怜,放一场露天电影,比过年还热闹。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拖家带口地赶过来,黑压压地挤满了整个打谷场。更何况放的还是《少林寺》,那可是传奇,村里去镇上赶集看过的半大小子,回来能唾沫横飞地给你比划上三天三夜。
我叫陈建军,那年刚满二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回村跟着我爹下地。人长得不算俊,但个子高,一身使不完的牛劲。那时候的我,脑子里想的事简单得像一根直线:攒钱,盖三间大瓦房,然后娶个媳妇,给我爹妈生个大胖孙子。
为了这个目标,我跟着我爹没日没夜地干。除了队里分的工分,我们家还偷偷在后山开了两亩荒地,种上了烟叶。那年头烟叶金贵,伺候起来也费劲,可挣的是实打实的现钱。开春卖了烟叶,我爹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自己存着,说是“娶媳妇钱”。
那一百块钱,我用手绢包了一层又一层,贴身放在的确良裤子的内兜里。那个兜是我娘特意给我缝的,就在裤腰里侧,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那沓钱被我的体温焐得温热,是我所有对未来的盼头。
吃完饭,我扛着两条长凳,我爹拎着个装满凉白开的大茶缸,我们一家三口就往打谷场走。一路上,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晚饭的饭菜香和孩子们的吵闹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又热闹。
打谷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我们好不容易在靠后的地方找了块空地,把长凳放下。电影还没开始,放映员正在调试机器,白布帘子上晃动着模糊的光影。孩子们在人群里疯跑打闹,大人们则三五成群地摇着蒲扇,扯着闲篇。
我爹很快就跟几个老伙计凑到一块儿,喷云吐雾地聊起了今年的收成。我娘则和我二婶她们讨论着谁家的闺女说了婆家,谁家的媳妇快要生了。我一个大小伙子,插不进他们的话题,就一个人坐在长凳上,眼神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瞟。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在我身旁空着的位置上悄悄坐了下来。
是邻村的林秀英。
对于她,村里人背后没少议论。她男人前年去矿上打工,遇上塌方,人没回来,就赔了点钱。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三四岁的病秧子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人长得不难看,白净,眼睛大大的,就是总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见了谁都先躲着走。村里的长舌妇们一边可怜她,一边又防着她,说不清是种什么心态。
我跟她不熟,也就是在赶集的路上碰见过几次,从没说过话。她坐下后,也没看我,只是把怀里的孩子紧了紧,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块还没画面的白布。她的孩子叫小栓,脸蜡黄蜡黄的,靠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我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想离她远点。倒不是嫌弃她,就是觉得,跟一个寡妇坐得太近,要是被村里人看见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在那个年代,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当“少林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屏幕上时,整个打谷场都沸腾了。我也被电影里精彩的打斗吸引了,看得目不转睛,把身边坐着谁这码事,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黏糊糊的。蝉在远处的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混着电影里“哼哼哈嘿”的打斗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看得正起劲,忽然感觉大腿外侧的裤兜位置,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我起初没在意,以为是旁边谁家的小孩不小心碰到的。可没过几秒钟,那种感觉又来了,这一次,不是碰,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触碰。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转过头。
借着屏幕上反过来的微光,我看到林秀英的脸几乎是惨白的,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却微微向我这边倾斜着。她抱着孩子的那只手放在腿上,而另一只手,却垂在我们的长凳之间,那个位置,正好对着我的裤兜。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想干什么?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我的脑海:我的钱!那一百块钱!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的裤兜里除了几毛钱的零钱,什么都没有。那一百块钱,在我娘缝的内兜里。可她不知道啊!她肯定是把我当成了目标。
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光天化日……不对,朗朗乾坤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她怎么敢?她一个女人家,怎么会干这种事?
紧接着是鄙夷。都说她可怜,没想到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我几乎要当场跳起来,抓住她的手,大喊一声“抓小偷”。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平日里装得楚楚可怜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可就在我准备发作的那一刻,我的视线落在了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小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张着小嘴,费力地喘着气,小脸憋得有点发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林秀英抱着他的那只手,正一下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而那只垂在我裤兜旁的手,我能感觉到,它在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源于恐惧的颤抖。
我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一大半。
我僵住了。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钟里,那只手,那只冰凉、纤细、微微颤抖的手,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像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准确无误地,伸进了我的裤兜里。
第2章 沉默的较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混杂在电影里刀剑相击的嘈杂音效中,显得那么突兀。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在我大腿的皮肤上划过。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愤怒、羞辱、惊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像一团乱麻在我心里搅成一团。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块忽明忽暗的白布,但电影里演的什么,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裤兜里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在我的兜里摸索着,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绝望的孤注一掷。我能想象到,林秀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煞白的,嘴唇也一定是紧紧抿着的。她不敢看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只正在行窃的手上。
兜里只有几张毛票和几枚硬币,被她摸索了半天。我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触碰到那几枚硬币时,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似乎在判断那是不是她想要的东西。然后,是更深的失望。
她的手开始往外退。
就在她的手即将完全抽离我裤兜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被她怀里孩子那痛苦的喘息声刺痛了,或许是被她那只手绝望的颤抖所感染。
我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动作。
我用手肘,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细微到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此刻精神高度紧张的林秀英来说,这无异于一声惊雷。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正从我兜里退出去的手,瞬间僵在了那里,像一只被猎人发现的惊弓之鸟。
我没有看她,依旧盯着屏幕。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两道利剑一样,死死地钉在了我的侧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惊恐、羞耻和绝望。
我甚至能想象到她下一秒的反应:或许是尖叫,或许是跪地求饶,又或许是抱着孩子仓皇逃窜。
但她没有。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我是“受害者”,她是“小偷”,在几百人的注视下,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沉默的较量。电影里,李连杰打得虎虎生风;电影外,我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到底想干什么?提醒她,我已经发现了?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还是我先动了。我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往另一边侧了侧。这个动作,让我的裤兜口稍微张开了一些,也让我和她之间,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我没有打算声张”的信号。
我不知道她是否读懂了。但我能感觉到,她那只僵在我裤兜里的手,在停顿了片刻后,用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猛地抽了回去。
她成功了。她从我兜里偷走了那几毛钱。
我心里五味杂陈。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无比的荒唐。我竟然“纵容”了一个小偷,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走了我的钱。
电影还在继续,可我已经完全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情。我身边的林秀英,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她把头埋得很低,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怀里的小栓,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那种痛苦的喘息。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用余光瞥了一眼,看到林秀英正抱着孩子,猫着腰,准备从人群里挤出去。
她要走。
看着她那个瘦弱而佝偻的背影,在人群的缝隙里艰难地移动,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个女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怎么会当着几百人的面,去偷一个陌生男人裤兜里那几毛钱?那几毛钱,能干什么?买两个馒头?还是买几片最便宜的止疼药?
我爹常说,“人穷志不穷”。可有时候,当现实把人逼到墙角,当孩子的病痛像一把刀子一样剜着一个母亲的心,所谓的“志”,又还剩下多少分量呢?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那只手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
电影终于散场了。人们扛着凳子,拉着孩子,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剧情,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走。我爹还在跟他的老伙计们吹嘘,说他年轻的时候,也能像电影里那样,一拳打断一根木桩。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回家的路上,我娘忽然问我:“建军,刚才坐你旁边那个,是不是邻村王家那个寡妇?”
我心里一紧,含糊地“嗯”了一声。
“唉,也是个可怜人。”我娘叹了口气,“听说她家小栓那病,又重了,整天咳得喘不上气。前两天她来借米,脸黄得跟纸一样,我看着都心酸。”
我爹在前面“哼”了一声,接话道:“可怜是可怜,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年纪轻轻守了寡,村里说闲话的不少。建军,你以后离她远点,免得惹上什么是非。”
我低着头,没有作声。裤兜里,那几枚硬币消失后空荡荡的感觉,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屋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清冷的白。
我悄悄地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手绢包,一层层打开。那崭新的一百块钱,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笔钱,是我盖房娶媳妇的希望。
可我的脑海里,却反复出现林秀英那张惨白的脸,她怀里小栓痛苦的喘息,还有那只伸进我裤兜里,冰凉而颤抖的手。
几毛钱,对她来说,可能就是救命的稻草。
那我这一百块钱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慢慢地发了芽。
第3章 月夜下的敲门声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下地干活的时候,好几次都走了神。我爹在田埂上喊我,说我锄草都快锄到麦苗上去了。我讪讪地笑了笑,低下头,可脑子里还是林秀英和她孩子小栓的影子。
我爹娘的告诫还在耳边。他们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辈子信奉的就是“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在他们看来,和林秀英这样的“是非之人”扯上关系,是天大的麻烦。我懂他们的顾虑,村里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流言蜚语比刀子还伤人。
可我心里那个念头,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我忘不了她那只手的颤抖。那不是一个惯偷的沉稳,而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最后的挣扎。我也忘不了小栓那张蜡黄的小脸,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本该是满地乱跑的年纪,却连顺畅地呼吸都做不到。
一整天,我都在纠结和挣扎。理智告诉我,离她远点,那是别人的家事,我一个外人,管不了,也管不起。可情感上,我总觉得,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傍晚,吃过晚饭,我爹照例去村头棋盘下跟人“杀”几盘,我娘在院子里就着月光纳鞋底。我跟她说我出去溜达溜达,就一个人走出了家门。
我没有去村里人扎堆的大槐树下,而是绕了条小路,朝着邻村的方向走去。
邻村离我们村不远,就隔着一条小河。林秀英的家,我大概知道位置,在村子的最西头,一间孤零零的土坯房,显得格外破败。
夜色越来越浓,村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了。我走得很慢,心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斗争。我就这么找上门去,该怎么说?直接把钱给她?她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我是在羞辱她?或者,她会不会以为我别有用心?
各种念头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当我走到那座连接两个村子的小石桥时,我停了下来。桥下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哗哗地流着。晚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我靠在桥栏杆上,从内兜里掏出那个手绢包。打开,抽出那一百块钱。在月光下,那几张“大团结”显得格外清晰。
我想,要不,就抽出一张十块的?或者二十块?这样既能帮她一下,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可我又想,十块二十块,够干什么呢?听我娘的口气,小栓的病不轻,这点钱恐怕是杯水车薪。既然要帮,就别搞得不尴不尬。
我一咬牙,把心一横。
把钱重新包好,塞回内兜,我大步流星地走过了石桥,朝着林秀英家的方向走去。
她家的院门是两扇破旧的木板,虚掩着。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屋里透出一点点昏黄的豆大的灯光。我能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小栓。紧接着,是林秀英带着哭腔的、轻声的哄慰:“小栓乖,不咳了,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那声音,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走到门前,抬起手,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敲。
正在这时,屋里的咳嗽声停了,林秀英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警惕:“谁在外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嫂子,是我,陈家庄的陈建军。”
屋里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轴“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林秀英的脸出现在门后,昏黄的油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让她半边脸亮着,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她的脸色比昨晚更差,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解:“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昨晚在电影场上发生的一切,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掏出那个手绢包,直接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干涩:“嫂子,我……我听我娘说,小栓病了。这点钱你先拿着,给孩子看病要紧。”
林秀英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手绢包上,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瞬间涌上了屈辱、愤怒,还有一丝绝望。她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明白,她误会了。她以为我是来炫耀,是来施舍,是来用钱羞辱她这个“小偷”的。
“你走!”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你走!”
说着,她就要关门。
我急了,连忙用手抵住门板,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措辞了,压低声音说道:“嫂子,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昨晚的事……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真的就是想帮帮小栓!”
提到“昨晚的事”,林秀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的身体晃了晃,靠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那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生疼。
第4章 尊严与一百块钱
屋里,小栓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扰,又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林秀英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回头看了看屋里,眼神里的决绝和戒备,瞬间被一个母亲的焦虑和心疼所取代。
她转回头,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沙哑:“你到底想怎么样?钱……昨晚的钱我还给你!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你都拿走!求求你,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说着,她真的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枚硬币,颤抖着手要塞给我。那正是我昨晚被她“偷”走的钱。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又酸又涩。我意识到,我的直接和鲁莽,深深地刺伤了她那本已脆弱不堪的尊严。
我没有去接她的钱,而是把抵着门的手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看着她,用我这辈子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嫂子,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看不起你,更不是来讨债的。”
我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努力想让她相信我。
“我爹娘都是农民,我也是。我们都知道挣钱不容易,也知道日子难的时候是什么滋味。我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孩子病了,就得治。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命更重要。”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屋里那盏昏暗的油灯。
“昨晚……昨晚的事,我看见了。我也看见小栓咳得难受的样子了。嫂子,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谁愿意……谁愿意做那种事?”
我说得很慢,很轻,生怕哪个字眼会再次刺痛她。
林秀英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压抑的啜泣声从她喉咙里发出来。她手里的那几毛钱,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指节都发了白。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这样吧,嫂子。”我换了个说法,“这钱,算我借给你的。你别当是施舍,就当是咱们邻里之间,我搭把手。以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你看行不行?”
“借?”林秀行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对,借。”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手绢包又往前递了递,“你给我打个借条就行。这样,你心里踏实,我回头跟我爹娘也好交代。”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让她还,更没想过什么借条。我只是想找一个能让她接受这笔钱,又能保全她尊严的法子。
林秀英怔怔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钱,眼神里的戒备和屈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替代。有疑惑,有感动,还有一丝挣扎。
我知道,她在动摇。
“快拿着吧,嫂子。”我把钱硬塞到她手里,“赶紧带小栓去镇上的卫生院看看,别耽搁了。孩子的病拖不得。”
手绢包的温度,通过她的手,传递给了我。她的手,和昨晚一样,冰凉冰凉的。
她捏着那个沉甸甸的手绢包,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不知所措。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我……”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我我我的了,快去吧。”我怕她再拒绝,转身就准备走,“借条啥的以后再说,先看病。”
我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叮嘱了一句:“嫂子,这事……就咱们俩知道就行了。别跟我爹娘说,也别跟村里任何人说。”
我怕我爹娘知道了会骂我,更怕村里人知道了,会传出更难听的闲话,到时候对她的伤害更大。
林秀英抱着那个手绢包,站在门口,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
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屋,然后便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一直走到小石桥上,我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间破败的土坯房,依旧亮着那豆大的灯光,像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一颗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星火。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那块压了一天一夜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然那一百块钱没了,那是我攒了小半年的血汗钱,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心疼。相反,我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轻松。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和林秀英之间,会因为这个共同的秘密,而刻意地保持距离,直到时间将这一切都冲淡。
可我没想到,几天之后,更大的风波,却因此而起。
第5章 满城风雨
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说林秀英抱着小栓,天不亮就搭着村里去镇上卖菜的拖拉机走了。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钱花出去了,花在了该花的地方,这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照常下地干活, 着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清出去。我爹娘问起我怎么忽然对邻村的事这么上心,我就含糊其辞地说是听村里人说的。他们也没多想,只是叮嘱我少管闲事。
大概过了三四天,林秀英回来了。
我是从村里妇女们的闲聊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她们说,林秀英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带着小栓在镇卫生院住了好几天,花了不少钱,孩子的病看着是好多了,脸蛋都有了点血色。
大家都在猜测,她哪来这么多钱。
有人说,是她男人矿上那点抚恤金,她一直没舍得动。也有人说,是她偷偷把她婆婆留下的一对银镯子给当了。众说纷纭,但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很平静。只要孩子没事就好。至于钱的来路,她们永远也猜不到。
我刻意地躲着林秀英。在村头井边打水,远远看见她过来,我就赶紧挑着水桶走了。在田埂上碰见了,我也只是低着头,加快脚步。我怕我们之间任何一点不经意的接触,都会被村里那些眼睛毒辣的人,解读出别的意思来。
林秀英似乎也明白我的顾虑。她也总是躲着我。偶尔在路上避无可避地遇上了,她也只是飞快地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立刻低下头,抱着小栓匆匆走过。那一眼里,有感激,有不安,还有一种深深的歉疚。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这个秘密,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又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把我们隔绝开来。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但流言蜚语,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滋生的角落,尤其是在闭塞的农村。
风言风语,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最先传出来的。
起初,只是有人在背后小声嘀咕,说看见我陈建军,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地往邻村跑。
然后,话就变了味。
说我陈建军,看上了邻村那个小寡妇,整天惦记着人家。
再后来,就传得更难听了。说林秀英给孩子治病的钱,来路不明,说不定就是我给的。一个大小伙子,平白无故给一个寡妇那么多钱,图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一样,几天之内就传遍了两个村子。
我走在村里,总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那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叔伯婶子,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一些半大小子,看见我还会挤眉弄眼地起哄。
我爹陈满囤是最先发作的。
那天晚上,他从外面棋盘下回来,一进门就把一个茶缸“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指着我的鼻子,气得嘴唇都在发抖:“陈建军!你给我说实话!你跟邻村那个寡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娘也吓坏了,赶紧过来拉住他:“他爹,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爹的嗓门更大了,整个屋子都嗡嗡作响,“你问问你这个好儿子!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他跟个寡妇不清不楚,大半夜的往人家里钻!我陈满囤一辈子的老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我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拳头攥得死死的。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我跟她没什么!”我辩解道,但声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没什么?”我爹冷笑一声,“没什么人家会乱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问你,林秀英给孩子治病的钱,是不是你给的?”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也被他们知道了。
看着我沉默,我爹更加认定了传言是真的。他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门后的一根扁担,就要往我身上打。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让你去败坏门风!”
我娘死死地抱住他,哭着喊道:“他爹,你疯了!建军不是那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我站在原地,没有躲。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我做了一件自认为是正确的事,一件凭良心该做的事,为什么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
我看着暴怒的父亲,看着哭泣的母亲,一股倔劲也上来了。
“钱是我给的!”我抬起头,迎着我爹的目光,大声说道。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爹举着扁担,愣在了那里。我娘也停止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但是,”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看她孩子病得可怜,借钱给她!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我们还写了借条!”
我说谎了。为了让父母相信,我把“以后再说”的借条,说成了“已经写了”。
我爹的怒气,似乎被我的坦白和理直气壮给镇住了一些。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借钱?”他狐疑地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借给她?”
“就是你给我的那一百块。”
“糊涂!”我爹把扁担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是我让你攒着娶媳妇的钱!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借给一个外人?还是个不清不楚的寡妇?”
“爹!”我忍不住也吼了起来,“在她那是救命钱!在我这,没了可以再挣!一条人命,难道还比不上一百块钱吗?”
“你……”我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真是要气死我!”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娘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胳膊,眼泪又下来了:“建军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你帮人是好心,可你想过没有,这事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哪家的好姑娘还敢嫁给你?”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一阵绞痛。
是啊,我只想着凭良心做事,却忘了这个世界,有时候并不是靠良心运转的。人言可畏,在这些流言蜚语面前,我的清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一夜,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有睡好。
而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第6章 借条
第二天,我们家被流言蜚语包围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传到了林秀英的耳朵里。
是邻村一个好心的大婶,实在看不过去,偷偷跑来告诉她的。说我们家因为这事,闹得天翻地覆,我爹气得要拿扁担打我。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心里憋着一股火,劈得木屑纷飞。我爹坐在屋里抽着闷烟,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院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看见林秀英抱着小栓,站在我们家门口。
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怯懦和躲闪,而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怀里的小栓,精神头好了很多,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愣住了,手里的斧头还举在半空中。
她怎么来了?她来这里,不是火上浇油吗?
屋里的我爹我娘也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看到林秀英,我爹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眼神像刀子一样。我娘则是一脸的复杂和尴尬。
林秀英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娘,而是径直走到我爹面前。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叔!”
这一下,把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林秀英没有起来。她把小栓放在地上,让他扶着自己的腿站着。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双手举过头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叔,婶儿,建军哥,我对不起你们。因为我们家的事,连累你们家不得安生,让建军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的声音在发抖,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用力。
“钱,是建军哥借给我的。是我走投无路,求他借的。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外面那些人说的,都是污蔑!是我林秀英不要脸,是我连累了他!”
说着,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这是一百块钱,我还给你们。还……还有这个,是借条。是我昨天晚上,求村里的李会计帮忙写的,上面按了我的手印。”
借条?
我彻底懵了。我什么时候让她写过借条?
我爹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那沓钱和那张纸上。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被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惊所取代。
我娘赶紧走上前,想把她扶起来:“秀英啊,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别让孩子跟着受罪。”
林秀英却执拗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仰着头,看着我爹,眼眶里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叔,我知道,这一百块钱,是建军哥娶媳妇的钱。我林秀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记着。但是钱,我必须还。名声,我必须还给建军哥一个清白!”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绝的悲怆。
“为了凑齐这一百块钱,我……我把我们家那两间土坯房,给卖了。卖给了村里要给儿子娶媳妇的王瘸子。钱货两清,我现在就带着小栓搬出去。”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我,连我爹我娘都失声叫了出来。
卖了房子?为了还这一百块钱,她把她和孩子唯一的安身之所,给卖了?
我看着她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看着她身边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的一时善举,我的一个谎言,竟然把她逼到了无家可归的境地。
我爹陈满囤,这个一辈子要强、最重脸面的庄稼汉,此刻也彻底呆住了。他看着跪在地上,为了还钱、为了还他儿子一个清白,不惜卖掉房子的女人,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和羞愧的神色。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终于,我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无奈,有感慨,还有一丝释然。
他走上前,没有去拿林秀英手里的钱和借条,而是弯下腰,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闺女,起来吧。”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严厉,而是带着一种长辈的温和与疲惫,“是叔错怪你了,也是叔……错怪建军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建军,去,把你婶子扶进屋里坐。”
然后,他又对林秀英说:“钱,你拿回去。房子,更不能卖!要是真卖了,我们陈家,成什么人了?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
他把那沓钱和借条,重新塞回林秀英的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这钱,就当是叔借给你的。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没有,就不还了。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不容易。我们……我们不能做那落井下石的事。”
林秀英愣愣地看着我爹,眼泪终于决了堤,哗哗地往下流。这一次,不是屈辱和绝望的泪,而是感动的、被理解的泪。
她拿着钱,想说什么,却只是一个劲地哭。
我娘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眼眶也红了:“好孩子,快别哭了。进屋歇歇脚,啊?”
那天,林秀英第一次走进了我们家的堂屋。
我爹把那张所谓的“借条”,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撕得粉碎,扔进了灶膛里。
那场席卷了两个村子的风波,就在我们家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平息了。
第7章 烙印
那件事之后,村里的风言风语,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爹陈满囤,这个在村里极有威望的老庄稼把式,亲自出面澄清了事实。他没说得太细,只是逢人就说,林秀英家的钱,是他老汉做主借的,谁家还没个难处?以后谁再敢在背后嚼舌根,乱传我儿子的闲话,就是跟他陈满囤过不去。
我爹的话,比什么都有用。
村里人看我们家,看我,看林秀英的眼神,都变了。之前是猜疑和鄙夷,现在,则多了一份敬重和理解。
我和林秀英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坦然了许多。
路上再遇见,我们不再躲闪。我会主动跟她打个招呼,问一句“小栓好点了吗?”她也会抬起头,对我笑一笑,轻声说一句“好多了,谢谢你,建军。”
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干净。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那种尴尬和紧张,只剩下一种经历过风雨后,沉淀下来的、纯粹的邻里情谊和相互感激。
我娘也时常会让我送些家里的鸡蛋、自家地里种的菜过去。她说,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能省一点是一点。每次我送东西去,林秀英都说什么也不肯收,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我娘亲自出马,她才红着脸收下。
为了还钱,林秀英比以前更拼了。她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就着油灯做针线活,拿到镇上去卖。她还养了几只鸡,攒下的鸡蛋,一个也舍不得吃,全都拿去换了钱。
她人瘦了一圈,但精神头却比以前好了太多。她的腰杆挺直了,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见了村里人,也会主动点头打招呼了。
小栓的病,在药物的控制下,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他不再是那个病恹恹的样子,开始能跟着村里的孩子一起疯跑了。每次看见我,他都会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然后探出小脑袋,甜甜地喊我一声“建军叔叔”。
那一声“叔叔”,让我心里暖洋洋的。
大概过了一年多,林秀英托人把第一笔还款送到了我们家。不多,只有二十块钱,是她一针一线、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攒下来的。
我爹看着那二十块钱,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收下了。他对我说:“收下吧。不收,她心里不踏实。让她还,是对她的尊重。”
我懂我爹的意思。
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林秀英就会送来一些钱。有时候是十块,有时候是二十块。每一次,她都会认真地在我家一个旧本子上记下一笔。
那一百块钱,她足足还了五年。
还清最后一次钱的那天,她带着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小栓,给我们家送来了一篮子她自己养的鸡下的蛋。她郑重地对我和我爹娘鞠了一躬,说:“叔,婶儿,建军,谢谢你们。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
我爹摆摆手,笑着说:“都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后来,经人介绍,林秀英嫁给了镇上一个老实本分的修车师傅。那男人不嫌弃她带着个孩子,对小栓也视如己出。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再后来,我用自己攒的钱,加上我爹给的,盖了三间大瓦房,也娶了媳妇。我的媳妇,是邻村的一个姑娘,她听过我的故事,她说,她就觉得我这人,实诚,靠得住。
生活就像那条村前的小河,看似平静无波,却在不停地向前流淌。一晃,三十多年就过去了。
如今,我也年过半百,儿子都大学毕业了。村里的露天电影,早就没人放了,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甚至还有了电脑。打谷场也变成了水泥地,成了村里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地方。
当年的那些人和事,都渐渐模糊,成了记忆里的剪影。
但我时常还会想起年那个闷热的夏夜。
想起那晃眼的白布帘子,想起电影里“哼哼哈嘿”的打斗声,更想起林秀英那只伸进我裤兜里,冰凉、纤细而微微发抖的手。
那只手,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青春里。
它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在简单的对与错之间,还有一片广阔的灰色地带,那里充满了普通人的辛酸、无奈和身不由己。
它也让我懂得,真正的善良,不是站在道德高地上的指责和评判,而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和人性的复杂之后,依然选择伸出援手的那一份慈悲和体谅。
那一百块钱,我早就挣回来了无数倍。但它在我生命里留下的重量,却是什么都无法替代的。它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笔投资,教会了我如何去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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